□黑 茶

　 老家是干旱少雨的山区，所以人们特别稀罕绿色，稀罕树木。田间地埂，沟渠涧畔，道旁路边，村里庄外，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栽有树木。抬眼可见的大多是榆柳杨槐。这些树木生命力顽强，耐旱易活，一旦扎了根，就拼命生长，无需要过多照顾。
　　春天，吐冒新芽，满眼生机；夏天，蓊郁苍翠，一地婆娑；秋天，赤橙黄绿，浓妆淡抹；冬天，铜枝铁干，迎风斗雪。
　　初春时节，树木需要修剪。人们把从树上砍下的枝条栽进湿润一点的土里，浇一点水。然后随它自生自灭。运气好的话，碰上一场雨，十之七八都会成活；运气不好，几个月不下雨，自然都干掉了，变成柴禾。这个不怕，来年还可以再种。孩子们开了学，首先要做的不是读书识字，而是种树。高年级的同学挖树坑，栽树，浇水；低年级的同学们挖不动树坑，就负责栽树浇水。这些树苗还被大家承包管护，管护的树木多少根据年龄大小不等，一直到树木成活。
　　农家庭院里，果木是人们的首选。桃树，梨树，枣树很受欢迎；苹果树，花椒树也不错。春天里，一树桃红如火，两枝梨白似雪，云蒸霞蔚，花香氤氲。农忙回来的人们，将饭桌摆在树下，挖几棵翠绿浓烈的羊角葱，凉拌一盘先苦后甘的蒲公英。洗脸的小猫，闲卧的小狗，叮当的碗筷声，就着斑驳的树影，氤氲的花香，是农家小院春天的记忆。
　　夏夜，饭罢的人们坐在门口的树下，饭碗放在一边，三皇五帝，鬼狐仙怪地海聊神侃。月影里，孩子们在巷道里疯跑，尖叫。树影婆娑，清风习习，蛙鸣阵阵，村庄，栖息在梦乡里。
　　一场绵绵的秋雨后，阴云退去，天空变得干净，高远。几番秋露寒霜，秋草渐黄。村庄，田野里的树木渐次变色，红橙黄绿，浓淡相宜，浅深参差。庭院里，枝头的苹果渐红，梨儿渐黄。人们不舍得摘，似乎能看见果树叶一天天变小，乃至稀疏；而果儿们一天天变大，几至压弯枝头。
　　八月十五夜，月亮升上了东边的山头。院子里洒了水，人们摆上自家精心蒸制的月饼、小米糕，从枝头采摘洗净的果品，刚出锅的喷香的鸡肉，还有从市场购置的其他瓜果吃食。焚香祈福，望月许愿。孩子们的眼睛，盯着盘中的美食，嘴巴里，吞咽着涔涔渗出的口水。只等大人们一声，吃吧，农家小院里的盛宴开始了。月饼香，米糕糯，果肉脆甜。这可是一年中最富足，最甜蜜，最有滋味的日子啊！树木们静静地，仿佛也在品尝人间的烟火肴馔。
　　冬日的老家，苍凉干涸，山寒水瘦。人们从地里捡来修剪树木时砍下晒干的树枝，用斧头剁得长短一致，靠墙码得整整齐齐，烧火做饭取暖，大都靠它。冬日白天短，夜晚长，寒意渐浓。树木如沉默寡言的男人，立在凛冽的寒风里，用自己的身躯护着村庄，护着屋舍。任凭西北风呜呜咆哮，任凭冰刀霜剑步步紧逼，他默不作声，冷峻坚毅果敢地抵抗，护着村庄，陪着人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而严酷的冬夜。
　　唐代诗人于鹄有诗《种树》云：
　　一树新栽益四邻，
　　野夫如到旧山春。
　　树成多是人先老，
　　垂白看他攀折人。
　　长大后，渐渐明白，老家的人们为什么那么稀罕绿色，稀罕树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