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铜陵

妈妈买了双舞鞋，白色的，像小船儿，它载着老人家的微笑旋转……妈妈因操劳过度，身体浮肿，笨拙地扭腰摆手，倒有些像南极的大企鹅。
　　我看在眼里，闷闷不乐，心口堵得慌，因为我特别忌讳白色，以为那是不吉祥的色彩……
　　爸爸是个老党员，在地质勘探队劳碌了一辈子，如今重病缠身，常年跟医院打交道，闯过了冬天危险期，便回家休养，靠氧气帮助呼吸，有时浓痰卡在喉咙里，呼噜呼噜直响儿，脸庞憋得青紫，又没有吸痰机，妈妈便采取临时抢救措施，俯在爸爸脸上，嘴对嘴儿进行人工吸痰，吸完后，妈妈喘口气，悄声地问:“老头子，舒服了些么？”我爸紧合着眼晴不敢睁开，里面分明窝着热泪啊！妈妈没上过一天学堂，竟无师自通，成了一个会打针、配药、换氧气的家庭“护士”。妈妈无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爸爸生命旅程上一轮永恒的明月！
　　常常是夜半时分，妈妈被阵阵咳嗽声惊醒，便披衣下床给爸爸接屎倒尿、熬汤喂药，有时不小心胃受了凉，痛疼难忍，便叫醒隔壁的我，让我端一杯酒给她，权当胃药喝下去，以此缓解疼痛。我因要上班，照料父亲的时间不是很多，心里便很内疚，常买些营养品送给父母，可妈妈总也舍不得吃，全给了爸爸滋补。她曾对我提过几回，说你如果心疼妈妈，出外顺便捎一双舞鞋回来吧。我知道妈妈的心思，她想以此锻炼身体，好保持充沛的体力来照顾我爸。
　　妈妈曾告诉过我，她从小就喜欢跳舞，年轻时扭着秧歌迎接共和国的诞生，然后便是疯狂地跳忠字舞，如今又赶新潮，每天硬是挤出点滴时间，跳跳广场舞，仿佛越活越年轻，把愁苦和辛劳统统踩在脚下……有次，她穿着塑料底布鞋跳舞，正兴致勃勃地扭腰摆胯时，却倏乎滑倒在地，舞伴们忙上前搀扶她，她却嘿嘿笑着，双手仍煞有介事地摆着舞姿，逗得大伙儿直乐。我知道，妈妈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可不愿让尴尬、沮丧的表情流露出来……妈妈的确太需要一双轻盈舒适的舞鞋了。可是，我总也碰不到黑舞鞋或红舞鞋什么的，因为白色的东西对我的神经有着莫大的刺激！
　　曾经，我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我妈就是穿着缀有白布的鞋赶回老家奔丧的。后来，更大的痛苦猝不及防地降临了，我的小弟，就是穿着我给他新买的白跑鞋，准备去学校参加春季运动会，还没来得及踏上青春的起跑线，便被酒鬼驾驶的汽车撞死了。
　　春天到了，街道居委会举办老年广场舞比赛，我妈跃跃欲试，她安顿好爸爸，夹着白舞鞋，正欲出门，被我伸手拦住。我说，妈，求求你，甭穿白舞鞋行吗？妈妈明白我的意思，没有言语什么，轻轻地放下舞鞋，眼圈红红的，一扭头就走了。我愣在那里，忽然感到心往下沉，听着爸爸在里屋艰难的唤我，忙走过去，帮他捶着肩背。爸爸气喘吁吁地说:“你小子年纪轻轻的，到比老年人还迷信……你看你妈培育的白牡丹，开的多么圣洁，看在眼里就欢喜，我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儿啊，你忘了咱家的家风哪，孝就是顺啊……快去，把舞鞋给你妈妈送去，否则我就要扯掉输氧管了……”我忙劝爸爸别动，噙着泪点头答应。
　　来到不远处的露天舞场，比赛就要开始了，我一步步走向妈妈，倏地跪在她的腿前，扳起她的脚，一只一只给她换上白舞鞋，然后仰起脸，轻声地说:“妈，你安心操练吧，今天由我服侍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