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甘夫灿

　　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虽然既没有风和月，也没有蛋糕和烛光，但却使我刻骨铭心、终身难忘。
　　那天上午我去了学校，知道高考以六分之差落榜，不由泪流满面。我垂头丧气地回家，一步一步来到后山的大田边，父母正喘着粗气割稻子。看到我走近，父亲直起腰问：“考上了吗？”我没吭声，只是拿起镰刀走下田，父母便都没有再说话。我把自己弯成一张弓，拼命地挥镰割稻，脑袋里却不断闪过父亲布满汗珠的脸庞和倏然黯淡的眼神。
　　其实，早就有人劝过父亲，别让我读那么多书，以免书没念成工不会做，成了废物。父亲只是说，孩子想读书就让他读吧。话好说，做到却不易。为了筹足每学期几百元的学费，父亲戒了烟，也很久没见他和母亲添件新衣。直到有一天，我对父亲说我想退学，父亲勃然大怒，说起了自己一辈子当睁眼瞎的痛苦，说起了希望我能成为祖祖辈辈第一个大学生，我才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可是扪心自问，自己确实努力了，却仍然换来这样的结果，我真的已经失去了信心。
　　中午时分，田野里热得像蒸笼。由于身体不适应，我手中的镰刀越来越乏力，浑身冷汗淋漓，脸色发白，终于，胃里一阵痉挛，“哇”地一声吐了。母亲劝我去树荫底下歇一会儿。不，绝不能去，我死也不能让人家说我是废物。狠狠擦一把汗，我咬着牙又挥起了镰刀。
　　当大田里的稻子割完时，天已经黑透了。回到家，我澡也没洗，浑身酸痛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听到母亲叫我吃饭，我本不想吃，可父亲硬把我拉了起来。
　　堂屋的饭桌上摆了三大碗菜，还有一瓶白酒。父亲拉我坐下，慢慢地说：“爹无能，这些年让你吃了很多苦。今天特意杀了鸡，庆贺你十八岁生日。”
　　噢，十八岁，我已经十八岁了——父亲竟然记起了我的生日。遗憾的是，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却没能给爹妈带回喜讯！
　　父亲倒了两杯酒，往我手中塞了一杯，默默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今年失败了明年再考，我和你妈都相信，你能行！”我的心一热，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父亲站起身，端起杯子，瘦削的脸上满是庄严：“干杯！”说完便一饮而尽。我也一仰脖，就着泪水喝下了那杯热辣辣酒。
　　那天晚上，我醉得一塌糊涂，心里却老念着：“爹妈相信我，我能行！”
　　不久，我开始了复读，第二年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重点大学。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一直铭记着父亲的那句话、那杯酒。渐渐地，我也学会了在彷徨失意时对自己说声“你能行！”
　　只是，至今我都没弄明白-——老实巴交、土得掉渣的父亲，在那个晚上何以能那么潇洒地与我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