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贻

　　金吉泰一辈子的心思都在新时代新一代人身上。晚年，是他童话创作的旺盛期。逝世前的两年间，竟连续创作了 65 篇童话。因为他曾看到孩童嬉笑喜对红艳的枫叶，就希望这些童话“像片片红叶落入孩童的小手中。”（《自序》）于是，结集为一本《枫叶童话》。
　　由于他与小读者之间心有灵犀，每个作品虽然短小，却个个丰富逼真、复杂切实，又各各沁人肺腑、诱人顿悟，充满了切切的知性和深深的理性。
　　那篇《小老鼠不会算卦》，题目就启人心智、促人深思：一向偷吃灯油的小老鼠，怎么会和算卦连在一起？又为什么专门地要说小老鼠不会算卦？这就别有情趣地引出了一个可喜可笑、有滋有味、既很现实又很虚幻的故事——一只下决心要学人语的小老鼠，看见小孩站上一条腿悬空的小板凳，摔一跤，头上起了包。大人教他，站上小板凳之前，要看清四条凳腿是否立在实地上。这叫摸情况。小老鼠记住了。而且，自从小老鼠能听懂人类三分之一的语言，得知人类在千方百计暗算老鼠，就向同类报告，让鼠辈们不要去嗅那些美味的诱饵，不要去钻那根通电的铁丝，不要去碰那块粘爪子的黑色的布。老鼠们真是神了！人们细心查看，发现鼠爪留在墙上的印痕是八卦式的符号。于是，小老鼠能掐会算、预知未来的消息传遍了动物世界。于是，正为数量变多、争斗增多而忧愁的猴王，决定去请小老鼠来当猴子王国的军师。小老鼠直言相告、郑重申明，竟无人听信。隆重的仪式、猴王的重托，迫使小老鼠走遍猴子王国、走进山山水水，摸清猴国情况，得知猴群症结。就提议猴国迁徙到人类正建造的新花果山。这里，树林茂密、果树满山，河流纵横、水源充足，是猴群绝佳的安居之地。只是，皆大欢喜时，却仍归功于小老鼠会算八卦，让小老鼠晋升为“八卦国师”。有谁相信，小老鼠不会算卦；有谁想过，让小老鼠做出正确决策的，不是什么算卦，而是……。于是，一幕幕喜剧、一出出闹剧，继续在迷信小老鼠算卦中上演着，而且，愈演愈烈、愈演愈广。小读者或是大读者读了，是觉得可笑？可悲？是有所感悟？顿悟？这是幻想艺术手段表现的社会生活？还是就在眼前的现实世界？作品所蕴藏的生活真理、人生真谛，还用得着怎样的宣扬和渲染吗？！作品所蕴蓄的儿童情思、儿童情趣，还用得到刻意地显示和展露吗？！作品中，一方面，小老鼠的有智有志、机灵机敏、勤劳勤谨，得到生动的表现和真切的展现；另一方面，猴王和猴群的无知无识、愚昧愚蠢、盲目盲从，也有着鲜活的显示和深刻的揭示。作家对自然、人文的描写、描绘，既表达了一种浅近浅显的日常见识、普通知识，也表现出一种深厚深沉的生活道理、生存哲理。大、小读者读了，开智益智、启思深思，在文学熏陶中成为有意志力、有想象力、有创造力的、建设新时代的新一代人。这，是农民作家金吉泰的心愿，也正是这本《枫叶童话》的主旨所在。
　　以小老鼠为主角的童话经典，国内外有很多。金吉泰在阅读之中，广泛地借鉴、汲取，深入生活观察、思索，虽然取材仍是日常的“小老鼠”，写法却绝不平庸。这只小老鼠懂人语、知人心的不一般，造成了鼠辈们绕过电丝、避开香肉的不一般，奇特不俗的情节构思，温存不火的环境氛围，冷峻不杂的语言表达，使得整篇作品读起来有一种非常奇特而奇异的现实感、独特而独一的奇幻感。小老鼠的朴素和朴实，在小老鼠的实地考察、实践决断中实实在在地显现出来；猴王、猴群的刻板和呆板，也在猴子群的无所事事、无心碌碌中真真切切地显露无遗。小老鼠的踏踏实实与猴子群的浑浑噩噩，形成一种明朗的对照、明白的对比。整个作品，简要简洁的叙述却又不失旖旎的梦幻色彩，自然地牵引着读者去体会作家笔下一件件可爱而有趣的事情，去把握奇谲中的平实，去感受懵懂中的清醒，去悟出小老鼠内心的诚实和焦虑，以及猴子群无心的奉承和盲目的崇拜。而从艺术形式上看，小老鼠眼中猴王猴群的一个个言行片段，也正是现实世界和人际关系的奇化和异化，是某种社会现象、某种国民劣根性的暗喻和隐喻，无论是对小读者还是大读者，对于知识的扩充、学识的拓展，道德的提升、道理的深化，都别有一种意义和价值。由于金吉泰从未离开榆中县家乡，他所描写的生活情景和现实故事，虽然是一种呈现虚构逻辑的艺术审美，行为细节、生活气息、现场图景、社会氛围却都丰富逼真、鲜明复杂，艺术表现上，故事里套着故事、大故事包裹小故事，也更显得结构上的层层进进、重重叠叠、错错落落，使作品更具深邃的思想内涵意味和浓郁的哲学思辨气质。
　　值得注意的是，书中几十篇童话，篇篇讲的，都是乡屯村野常见的动物植物、常讲的旧事新事、常听的传说传闻，恰篇篇蕴涵着日常生活中必须认知的事理、可以感知的道理、应该悟知的哲理；又恰恰是：有高度而不是高不可攀，有广度而不是广不能及，有深度而不是深不达测；有情趣有韵致，能读懂读明白。可见晚年金吉泰的心思全在儿童身上。而且，金吉泰在创作中深知，小孩子读书必先读题目。他因此在作品题目上下功夫。有的看题目就能意会，如《苍耳跟蒺藜比刺》《柳絮飞来》《海碗望海》《汉白玉石狮和磨刀石》；有的从题目可推想、能猜测，如《红红的枫叶信》《橘子丑八怪》《合唱队员猫头鹰》《洒水车的歌》；有的题目则可以激发起无限的想象力、思维力，如《小蜜蜂侦察机》《猞猁出窝记》《果园新消息》《骆驼羔走访报社》《墙外飞来啄木鸟》；等等。题目各各不同，作品中所体现的知性、理性各有千秋，各具魅力。由此衍生的意涵、意蕴，由于与万物相连、与万事相通，无边无际、无穷无尽。童话的美感与童话幻想所产生的精神力量，就在读者中永存。
　　金吉泰一生与儿童、尤其是与乡野儿童相亲，与童话创作结缘，这固然与天赋有关，但最主要的，是他一生在田地上耕耘、与农人相亲，与人民结缘有关。临去世前两个月，他竟出奇地打起精神、集中意志，又连写六篇童话：《青蛙借雷声》《雀儿扑怀》《红嘴鸭妈妈》《小镇典故》《白嘴猫》《功臣狗》。其中写到青蛙单调的“呱呱”歌声，虽然征集了八哥、鹦鹉和麻雀们的“称赞”，观众却是一哄而散。但他听了一位哲人的话，去请求风雨雷电的帮助。再次演出时，他按着闪电的形状判定雷鸣的音节，使雷声隆隆正好伴随着蛙声呱呱，雷声在云里滚动百里，加上风的凑趣、雨的助兴，使所有观众痴迷不已，竟取得了最好的效果。这是怎样的一种有趣而诙谐的启发！怎样的一份具体而生动的启示！至于残疾小麻雀扑进农人怀里与人沟通；“红嘴鸭妈妈”在小鸦长大时把小鸦赶出巢外；小镇上流传着一句“……该说话时还要说”的谚语；“白嘴猫”用行动证明自己不是懒猫；以及那只狗反问人们：“坏点子是我出的，但谁叫你采纳呢”的那句话等等；都是金吉泰引导儿童团结大众、懂得好歹、实事求是、不做坏事的真心创作。显然，金吉泰的童话不仅艺术色彩缤纷，而且，有着言说不尽的生命的美感和巨大的艺术力量。
　　农民作家金吉泰，以中国西部淳朴、笃厚的生活韵味，抒写新的时代奋发、向上的时尚童话，这，也正好是历史前行中的一个“中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