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杨立

　　我喜欢薄荷。每当轻轻拍打它的叶片，那股独有的清新凉意便悠然飘散于空气中，急切地涌入我的呼吸之间。
　　这股清凉，恰似炎炎夏日里，一滴蕴含着凉意的水珠悄然落在后颈，带来瞬间的舒爽；又如水面涟漪，一圈又一圈温柔地向外扩散，悄无声息间净化了我心灵的尘埃。
　　我渴望亲手栽种一株薄荷。记得外公老宅前，那棵老树之下，静静地生长着一丛薄荷，远远望去，深浅不一的绿色参差错落。它虽不起眼，常被人误作是与树争抢的杂草。一次不经意的跌倒，让我与这对抗疲惫的最佳嗅剂不期而遇。出于对薄荷的痴迷，我缠着喜欢跟植物打交道的外公教我种薄荷。
　　我们一同翻出了尘封的老陶盆，细心拂去灰尘，反复刷洗，倒扣阴干。我精心挑选了一枝心仪的薄荷老枝，外公用园艺剪以45度角精准地剪去枝条根部，保留芽点，除去冗叶。待我兴奋地从小火塘边取回根部沾满草木灰的枝条，扦插的准备工作至此告一段落。我们在陶盆中铺上松软的土壤，小心翼翼地将枝条插入其中，再轻轻喷洒上适量的水分。孤零零的枝条怯生生地立在盆中央，还没有长出抓地的根，生命就这样在新环境中蓄力重生。
　　我拥有了一株薄荷。我对薄荷的频繁“探视”让外公忍不住打趣，“你这孩子，十分钟就看它十次，它都要害羞了。”我虽然满脸通红，但每天依然乐此不疲地关注薄荷长势，浇水，松土。然而，几日过去，薄荷却静悄悄地，没有丝毫生长的迹象。我终是按捺不住，轻轻拔起枝条，只见根部已略显黑褐色，心中不免失落。我默默地将其重新插入土中，心中暗自祈祷。
　　然而，过度的关爱似乎并未带来预期的成长，薄荷的芽点开始发黑，茎秆也逐渐枯萎。我抱着陶盆找到外公，泪流满面地哭诉我的难过。外公温柔地抹去我哭得糊住视线的泪水，缓拍我的背，轻声安慰道：“孩子，你是太爱它了，这份爱让它感到压力。也许，适度的关爱才是成长的秘诀。”
　　那时的我虽未能完全理解外公话中的深意，但已隐约领悟到“过犹不及”的道理。薄荷，不仅在我心中生根发芽，更成为了我人生路上的一课。多年后，我才深刻意识到适度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平衡与智慧，为人处世也亦是如此。
　　外公离世后，我始终未能鼓起勇气再次尝试种植薄荷。直到一年后的一天，我突然决定重拾旧梦。老宅前的老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的薄荷丛经历了枯荣更替，依然生机勃勃。新绿与焦褐，新旧交替谓之新生。即使经历失败与挫折，只要敢于迈出新一步，那就是新生。我折下了薄荷老枝，决定在新的环境再次尝试。
　　担心盆栽过于显眼，于是，我在屋檐下的墙角开辟出一小片空地，将薄荷枝插入泥土中并掩好土。起初，我并未给予它过多的关注，只是偶尔浇水。然而，就在这样的“无心插柳”之下，它竟悄然茁壮成长起来。
　　如今，这株薄荷已不再是孤独的存在。它在墙角的一隅肆意生长，虽不起眼，却散发着独特的魅力。直到一天清晨，那个墙角光秃秃的，这丛薄荷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枯萎凋落的残叶。心中虽有惋惜，但也感到欣慰——因为有人与我一样，爱着这份清凉与宁静。这株薄荷在我这完成了使命，所以又在另一个角落继续绽放生机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