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晓

　　一只鹅嘎嘎嘎叫着，摇摇晃晃走过小镇的狭长街道，大约需要23分钟。
　　这只鹅，是老郭养的。四年前，老郭和妻子来到小镇居住，过上了他想要的慢生活。老郭对妻子说，就养几只鹅吧。鹅被老郭养得憨实白胖，老郭有时候就跟随着一只鹅的步履，去小镇街巷散步。小镇的居民，都认识老郭家的鹅了。老郭家养的鹅，像老郭一样，喜欢散步时东瞅瞅西望望，一副好奇的样子。
　　老郭在城市郊外有宽绰豪华的别墅，那年秋天，老郭突然对小镇生活着迷，来到离城12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镇居住。老郭的幺姑在小镇附近一个村子居住，93岁的幺姑鹤发童颜，记者去采访她长寿的秘诀，老人笑盈盈地回答记者，她每天中午要喝一小土碗白酒，吃上几块肥肉，午休后到镇上茶馆打打麻将。有天老郭去村上看望幺姑，老人给他传授长寿秘诀，老郭顿时来了精神，那天中午在幺姑家吃了红烧蹄膀以后，老郭就下了来小镇居住的决心。正好，幺姑家的表弟在镇上有与一套闲置的青砖小院，表弟到城里买房生活了。
　　表弟在镇上的那个小院，多年没人打理，早已是蛛网密布，但经过老郭和妻子收拾装扮，清新小院让镇上人也喜欢上了，他们常到院子里来坐一坐，同老郭闲聊，其实也是在打探他真正来小镇居住的原由。起初，在小镇街坊的传说里，老郭是一个落魄老板，为了逃避城里人的催债才躲进小镇的。但后来小镇人发现，前往小镇看望老郭夫妇的客人纷至沓来，他们都不是来催债的，是来小镇院子里喝茶，在雨天小院里听雨打芭蕉的声音。老郭也豪爽仁义，常邀约小镇人到他家作客，一起做饭。
　　小镇上的居民，大多在小镇四周有土地，一年四季里的新鲜瓜果蔬菜，几乎不要老郭去镇上买，他们一筐一筐地送来。有次我去老郭那里玩，我和老郭正在午睡，一个面如核桃的老人扛着一个硕大冬瓜径自进门而来，他把沉甸甸的冬瓜放在地上说，刚在小镇后面地里摘的。老人说，这冬瓜狡猾，躲在草丛里长得这么大了还没被发现，要不是他进去割草，这冬瓜说不定就一直在那里老去了。当天晚上，老郭夫妇就用这冬瓜在柴火灶里炖肉招待我，还喊了小镇上的几个人来陪我。
　　前年春上，老郭接下一个小镇居民送给他的几分坡地，老郭就学着做上了一个农人，在农历二十四节气流转的天光雨露里种上了红薯、洋芋、茄子、西红柿、丝瓜、豇豆、四季豆、芫荽、莴笋、白菜、葱蒜……或许老郭祖上都是种粮人，传统农人的基因还埋在他骨子里，他很快成了一个种地能手。小镇不远处有一个养殖户，那人对老郭说，猪粪给你留着当菜地的有机肥。有次我去小镇，看见老郭在田间小径担着一挑猪粪晃晃悠悠地迈着步子，那姿势与一个乡间老农完全没啥两样。老郭的菜地里，这些腾着大地之气的蔬菜瓜果，也常常成为我和友人们在城中的盘中餐。而今，我和几个老友在微信里对老郭的备注就是“小镇菜农”。
　　老郭的小镇，是连结我与乡土大地的脐带，让我在城市里涌动着对小镇的亲切乡愁。小镇而今还沿袭着每隔3天的赶集民俗，赶集那天，平时清寂小镇腾起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四面八方的乡人们摩肩接踵聚拢小镇，交易农产品，或在镇上买了生产生活百货品，那些卖了农产品的乡人们，大多要在镇上馆子里炒上一盘菜烧上一个热汤喝上一杯老酒才微醺着离开小镇。小镇上有一家土菜馆，厨子烧得一手好土菜，都是本土乡野里的食材，肉也是喂养的土猪、土羊、土鸡、土鸭，吃着那肉，香浓黏嘴。有一道土菜，叫高粱粑煎土腊肉，实在是我的最爱。寂静乡野，种高粱的乡人已差不多绝迹，但这厨子在小镇后面山坡上，种了一片红彤彤的高粱，秋天，还没等到霜降，沉甸甸的红高粱在风中摇摆，我去高粱地里转悠，如一个醉酒的人那样兴奋。
　　前不久去小镇看望老郭，离开时，他送我出门，青石街面上，两只白鹅一左一右慢悠悠走着为我带路。我蹲下身，像老朋友一样跟两只鹅打着招呼。我在说，你们好啊，鹅，鹅，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