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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边有根冬瓜秧
2023年12月06日
字数:1,728
版次:03

谭 怡


  “菜土粪凼边有根冬瓜秧,还小得很,你们路过的时候不要踩到它了哈。”外公闲聊般地吐出一句话。他的“粪凼”一词让正在吃饭的我们听了不好说什么。
  外公说的菜土,紧邻我们家竹林环抱的小院,从小院右边放柴火的牛圈后门出去,过两大丛竹子,走几步就到。上下两块菜土,分割成整齐的长方形小块,全都是我们家的。一家六口从春到冬饭桌上的蔬菜,就出自那两块菜土。因为经年的栽种打理和使用的农家肥,菜土土质疏松肥沃,土块细小。应时而种,有水白菜、大白菜、莴笋、四季豆、豇豆、苦瓜、黄瓜、茄子、南瓜、韭菜、芹菜、辣椒……全都青碧嫩绿,新鲜可人。还别说,真还没种过冬瓜。冬瓜当然吃过,别人家给的。冬瓜苗是什么样子,没见过,但也没兴趣知道。年少的注意力,不会是蔬菜农事,也不会是除草挑粪,那是竭力避之而唯恐不及的。读书玩耍那么开心,割猪草做家务干农活那么琐碎艰辛,哪有时间去理会一根冬瓜苗,而且还是自己长出来的一根冬瓜苗,长就长吧。
  很多时候,我去寻菜,外公正在挑粪浇菜。他高大的身影在平整的菜地间行里来回穿梭,偶尔,他会和我说上几句话。其余的绝大部分时间,我和外公都沉默着,阳光也静默着,时间也静默着。空气里流动着被雨水稀释了一遍又一遍的大粪味。
  那天正好走到粪凼边,看外公举着一勺子大粪往一根绿绿的长苗上泼,那根绿色的苗并不在菜地里头,而是在菜地和粪凼交界的水泥缝里。泼下去的大粪瞬间向四周漫溢,顺着水泥缝向下渗。或许是那一刻外公抬头了,或许是外公看见我眼睛里的疑惑。寡言的他难得说了一句:“这就是那根冬瓜苗,你看嘛,哪怕是野生的,只要你给它一些肥料,它就会噌噌噌快速长大。”距离外公说冬瓜苗,时间并不远,不是说它还很小很细吗?长得这么快?而且还是在水泥缝里,看来外公没少看照它。
  但还是疑惑,在那样一个狭小局促的缝隙里,挨茂盛的竹林那么近,阳光几乎被挡完,它能长到多大?
  后来,经过它时,偶尔有眼神掠过,对它能否长大,始终不抱什么希望。
  它不断长长,藤蔓在菜地边的空地上不断延长,叶子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青绿肥厚。或许是怕它影响菜土里的菜,外公刻意地把它往菜地外面的空地上牵。它不在意,也不挑剔。只管往前面爬行蔓延。慢慢地,它的藤蔓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紧紧纠缠在一起,硕大的叶片已经把那个它“出生”的水泥缝遮挡盖严实。
  可奇怪的是,人家地里的冬瓜,已经开花,我们家这棵藤叶繁茂的家伙,一点迹象也没有,仍旧没心没肺地长叶、爬行,染绿了越来越宽的竹林空地。没妈的“孩子”,就是皮实!
  人家的冬瓜花快谢了,蔫蔫地耷拉着曾经娇媚好看的面容。人家的冬瓜藤上,开始结了一个又一个浑身小绒毛的青绿疙瘩,干黄难看的花还在青疙瘩上挂着,风过,颤颤着晃几下,晃得人心里痒痒的。我家的冬瓜苗呀,快开花,快开花呀!好像应和我的叨念,冬瓜藤真的开花了,不过,只几点嫩黄,点缀在宽宽大大的绿叶里面,风过,花摇曳,显得娇弱寒酸,孤苦伶仃,没有底气,一点也不没有人家冬瓜藤上的豪华气派。
  原本生出的快乐,被几朵伶仃的花压下,对是否结出冬瓜也就没了期待。路过,在心底哼哼嗤笑几声。外公对冬瓜有感情,就像对自己养大的孩子一般。不时地,他会认真在繁密的叶子里找寻冬瓜的影子,看着他弓腰弯背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花明明没几朵,还能有几个冬瓜?能结几个算几个吧,何必那么在意?
  又过了许多日子,外公宣布,冬瓜共结了5个,其中两个已经很大很大了,远比那些开花开得早的冬瓜大。再后来,冬瓜苗渐渐枯萎,冬瓜也该收回家来。白绒毛的胖家伙,果然很大,上称一称,乖乖,30斤!40斤!算得上两个巨无霸冬瓜。
  那一年,因为那根自己长出来的冬瓜秧,因为那几个硕大的胖冬瓜,我们一家人津津乐道、喜气洋洋了好久。饭桌上,冬瓜片汤、冬瓜炖排骨、炒冬瓜片,日日香满餐桌。
  外公点燃他的卷烟,悠悠地说:“我就说嘛,这冬瓜肯定能长得很大,你看我给它吃了好多肥料。任何菜,只要你愿意多给它一点肥料,它不长得很大才怪也。”外公吧唧一下嘴,轻轻一吸,青白色烟雾一下子冒出来,让他的脸看起来愈加慈祥安然。
  一晃,40年过去,外公早在另一个世界永远安然沉睡。他说的话,还不时响在耳边,慢慢地我领悟到外公简简单单的话里的含义:只要你足够付出,只要你足够耐心,只要你足够坚持,没有你干不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