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勇

　　一直钟情于纸，哪怕一张普通无奇的纸。微风轻拂，沐手正坐，摩挲纸面，或写或画，听笔尖在纸张纵横的纹理间流淌，享受世间最惬意的时光。
　　对纸张的贪念，源于小时候的耳濡目染。懵懂记事，常常睡意朦胧中，昏暗的灯光泄在伏在炕桌上看书的父亲。父亲读的是《诸葛亮》，书页发黄，可书背坚挺，每一页细腻光滑。这本书，父亲视若珍宝，每次阅读之前都要洗净手，从木箱底取出牛皮纸包封严严实实的书。每看完一页，父亲从不蘸着唾沫翻书，而是手指按在书口，轻轻捻动，一页就轻轻掀动起来。
　　借着父亲的文墨熏陶，爱纸惜纸成了我的习惯，固执到很不容易改变。一摞新的教科书、一本轻薄的作业本递到我手里，我会虔诚地将手指肚在衣服上摩擦，拂去灰尘及汗渍，双手轻托，浸润在纸张漫溢出的清香。
　　物质匮乏的岁月，我像秋收后游离在旷野中的田鼠，认真地逡巡着每个角落里遗落的纸页、香烟盒，用铅笔刀沿着每一道棱角切开抹平，订成一摞做演算纸；父亲用剩的账本，挑开书钉，剔除已写满数字的页面，一页一页码齐，用父亲送我的黑铁夹夹住，用来记笔记；那些不可多得的复写纸、蒙纸我会精心地收纳在一个纸盒里，轻易不会示人。作业本、演算本，正面写完背面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公式和文字，磨得纸边起毛，还会在箱子里摞好。
　　一次，我在乡下书柜里找寻一个日记本，猛然间翻到一摞厚重的、蒙着灰尘的“大部头”，塑料绳横纵交错，行军背包一样捆绑结实。掸落灰尘，解开绳子，翻开牛皮纸，一捆B4打印纸映入眼帘，仍是那样的光亮和素雅。想起来了，这是刚参加工作，同学聚会，知我惜纸，特意赠送我的打印纸。想必，这一张张洁白无瑕的纸，避开外界的叨扰，在流年一隅静守沉默，抵抗着潮气侵袭，防备着书虫的啃咬，本色不改，成就了自己的家园，也让我心怀释然。急忙包好、束紧，放到柜子最上方，让这摞曾经的挚爱尘封在我执拗的爱恋中，不惊不扰。
　　在那一纸流年的晕染下，父亲的喜好，成为我文学路上的启蒙导师。无论是租房还是买房，每当夜深人静时，纸就成了我心驰神往的归宿。影影绰绰的光线流泻在纸上，煦暖温馨，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这种感觉就像两位老友，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地点不期而遇，叙说人间冷暖，描摹生活短长。
　　我固执地认为，一张纸，就是一方田地，从春耕到冬藏，从白昼到黑夜，虽没有波涛汹涌，没有激情澎湃，却让我在乏味的日子里看见萌动的希望是如何破壳而出，将自己的酸甜苦辣藏匿心间，在一个个晨起尘落的日子里笑看人间。
　　如今，已入不惑之年，同文字结伴已有数度春秋，能让我的喜怒哀乐幻化成有温度的文字的也多半是纸上时光。
　　纸的前身，可能是一棵青竹硬木，也可能是一棵摇曳的葱茏绿草，经历沉淀、晾晒，脱胎换骨，从容恬静，在岁月的淬炼中归于泥土。如此想来，人生本就是一张纸，从落入凡尘到归于自然，一世的轮回，都在书写自己的传奇。纸上时光，清雅、淡然，不悲不喜，不起不落，起于自然，终于安静，如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