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祖胜

　　母亲昏昏地睡去了，夜阑人静，只听得见氧气瓶中“咕嘟”的气泡声，我俯伏在病床旁，泪水悄悄地润湿了眼眶……
　　平常是没有怎么关心母亲的：无休止的麻将、跳舞、郊游、聚会、嗨歌，几乎占据了全部业余时间；快乐的日程和内容使人应接不暇；多彩的世界调动着充沛的精力，在春花秋月等闲度时又散发出新的诱惑；几曾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个白发苍苍、足不出户的垂垂老妪身上呢？！
　　而今，母亲病倒了，养育了十一个子女的的艰辛终于毁损了她的健康，肺部感染与心衰把她折磨成皮包骨；曾经那么熟悉的，只是以劳碌的姿态出现的母亲，此时痛苦的呻吟着，在子女们无法替代的情况下，听任疾病的摧残！
　　从我记事的年月起，母亲的日子就没有风光过：每天都是洗菜淘米，烧火做饭。和着油烟的汗水从母亲的鬓角处滴落，滴落在她褴褛的衣襟。几十年的岁月中，母亲竟难得看一次电影，也难得有一件花衣裳！待到含辛茹苦把十一个子女养大成人，自己却落得一身伤病，一具躯壳，孤独的蜷缩在眼前的病床上……
　　这也许是多子女家庭共有的景象。然而母亲却又不是一个徒知米麦的家庭妇女，她年少时曾就读湖北第一所女子中学，酷爱诗书，写得一手好字。那时的她，热血沸腾，抵制日货，游行示威，手拿一杆洞箫，演讲街头风姿潇洒……一个中国的知识女性，既要理所当然地去养儿育女，又要承受深明大义的忧患，肩头上负荷着双倍的重量！
　　我为有这样的母亲感到荣幸，至少在做人的准则上为我们树立了规范。她乐于助人，常常周济比她更穷的邻居，讲起当年的日寇便义愤填膺；以致有时我们开玩笑：母亲像是岳飞和孟子的母亲，而我们却只是“不肖”的凡夫俗子……
　　护士悄悄的进门来，我给母亲掖了掖被子。望着老人家憔悴的病容，一种歉疚和自责油然而生。读过那么多讴歌母亲的文章，知道人类社会的发展浸透了母亲的乳汁，然而，标榜现代文明的自己以及相当一些人又回报了几何？我们徜徉在五光十色的橱窗前，忖度的只是妻子和丈夫的时装；我们构思居室的布置与装潢，偏狭的侧室常常只是父母的容身之处；而当我们有机会去异地旅游度假时，带给亲友的礼物，首选的便是自己子女所需……
　　夜寒加重，远处传来汽车的喇叭声，一群晚归的男女笑语声喧。年轻的人们享受着生活的无穷乐趣，却不知道是母亲们铺垫了自己。我站起来，双手合十，虔诚的祷告——假如有上帝，请保佑天底下善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