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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老镰刀
2024年07月10日
字数:1,167
版次:04

蔡晓舟


  当金爪黄毛的水汪汪大闸蟹,从月明星稀的沟河两岸,悉数爬出远征江海,从这个节点算起,应该就是芦苇摇曳一年的最后日子了。
  每当这时,父亲总是找出那把敦厚的老镰刀,在一块和他一样弯腰曲背的鹦鹉绿油石上使劲地来回磨,直磨出一道黑线为止。
  东河滩的芦苇,因去年春天铺了一层肥沃的烂河泥,故长得极其茂盛,一根根如小竹子般高,虽比竹子细,却也有千磨万击还坚劲的韧性。这是父亲昨晚和队里的大伙们抓阄时领受的任务。父亲说:今年额角头高。说得像中奖,其实是自嘲。
  别看这时的芦苇,耷拉着枯叶的脑袋,但它们在寒风的助威下,发出一种劈哩叭啦的低回呐喊,貌似千军万马在高举锈蚀多时的芦叶之刀在阵前叫板。爷俩一手提刀,一手拢着芦柴的腰杆,各自低头咔嚓起来。每刈完一段,还得整齐地码放在河坡上晾晒。
  要知道,芦苇最怕被人砍,所以在被砍的部位长得最皮实,往往连砍数刀才能撂倒。并且,不能在泥面上留下茬子,一为春来芦芽茁壮成长打下基础,二怕扎了别人的脚底。就这样,爷俩才干了一个时辰,就已汗铺一地了,待过晌午时,河沿上的活才算完成。接着,两人又趁热打铁地收拾起隐藏水中的茬子。
  几条鱼,见来了不速之客,局促不安地跳将出水,想一探究竟。一看有鱼,父亲便和我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搞起了副业。俩人赤脚涉水迂回到一群鱼后面,狠狠地把水捣浑了一遍,然后肩并肩地在齐膝深的秋水中摸索而去,心中祈盼着有条大鱼,慌不择路地躲进自己脚窝,成为瓮中之鳖。摸着摸着,突然,一条足有三斤多重的鲤拐子,从我腋窝下猝不及防地腾空跃起。但见红光一闪,打开的鱼鳍以及清晰可辨的鳞片,在空中不紧不慢地划出一道优美弧线,最后一头栽进远处水中,激起一片高高的水柱。幸好,没挨到这记响亮的鱼耳光。
  父亲,少时家贫,只上过完小。但读过《山海经》,好像还看过高尔基的《在人间》,也喜欢哼两句苏州评弹中的唱词。面对鲤鱼跳龙门的激动场景,他先是一愣,待缓过神来才浅浅地干笑了一下,却似乎在说:跳得好,有出息。好像对我说,但什么也没说。
  我继续刈着歪倒水中的芦杆,父亲则在后面如打扫战场一样,捞着浮在水面那些横七竖八的。一些蛰伏水中的老芦桩,裹着厚厚的青苔,父亲必须猛砍几刀才能解决。
  最后,被父亲称为光杆司令的几支零星芦苇杆,显得有些不服气,它们借着风势像箭一样从水面落荒而逃。这时,父亲让我当他的副手,只见他紧贴水面,一手抓紧我的衣服,一手把老镰刀当枪使,前倾着身体把溃落的,一个不拉地全刈了回来。
  坐在湿漉漉的芦柴上休息,父亲摸出一支烟,连擦了几根火柴没点上,只好重取一根,眯着眼睛塞进耳朵,只轻轻捻了几圈,不知为何一擦就着了,可能是耳朵也想犒劳他一下吧。父亲猛吸一口,吐出一圈疲惫的烟雾。伸手用拇指拭了拭镰刀上被芦柴磨钝的锋口,望了望灰头土脸的我,起身整了衣衫,手中不忘拖起那条满身倦意的老镰刀。自言自语地说:走,打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