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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小树
□茉 白
2024年05月15日
字数:1,146
版次:04
  十岁那年,父亲因为要出差几个月,便把一棵树苗带回家照看。树苗两指来粗、半米来高,光秃秃地杵在一个盛满黑土的青花大瓷盆中央,看上去楚楚可怜。我问父亲,“这是什么树?”父亲却神秘一笑,“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像收到一个“盲盒”,急切地想拆开来看个究竟。于是主动揽下给树苗松土、浇水的活儿,每天打量小树苗,寻找它发芽长叶的蛛丝马迹。然而,漫长的十多天过去了,小树苗依然没有丝毫变化。我渐渐地心灰意冷,兴趣全无,不再理会它。
  二十多天过去,金灿灿的阳光泻进窗里,把树苗的影子投在墙上,偶然地一瞥,那单调的树影竟凭空添了几缕婆娑。仔细察看,树苗根部不知何时抽出了三颗嫩红的新芽!细细蜷曲的红芽叶毛头毛脑地伸展着,像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鸟伸出嫩红的爪趾。没过几天,蜷曲的叶子舒开了一片片多角的小巴掌,边缘的锯齿状宛如顶顶鲜红傲娇的鸡冠。原来它是一棵枫树!这簇新的红色,如缓缓流淌的血液,给我小小的心灵注入了不小的惊喜与震撼。我懵懂地感到,美好的事物是值得耐心等待的。
  六月,父亲出差回来时,小枫树已长势喜人,叶片的红色逐渐变浅,有的叶子已变成浅碧。我一直担心父亲会把它带回单位去,但父亲绝口不提此事。随着小枫树越长越高,换了几次盆后,父亲和我不得不把它移植到家附近的小山坡上。而那里几乎成了我整个青春期的秘密乐园。
  夕阳斜斜地织起金线时,我喜欢坐在枫树下看书,有时为枫叶画一幅素描,有时采几片叶子制成带香味的枫叶书签。有心事时,我会跑到小山坡跟枫树倾诉,看它的叶子在风中摆动,像一个忠实的听众微微颔首,又像一位老朋友轻轻安抚,接纳我所有的喜怒哀乐。
  青春期的孩子最是敏感自尊,每当挨了父亲批评,我总是几天都不肯跟他说话。父亲也不恼,只淡淡地说,“我纠你的错,是怕小树儿长歪了”。听到这话,我反而有点心疼父亲。在我因中考失利而一蹶不振的那段时间里,父亲出人意料地没有责怪我一句。倒是我从书里翻出来一张字体遒劲的纸条:“你当像树,深植你的根”。我想起我那棵已蔚然挺拔的枫树,这些年,它的根扎得又稳又深,叶子也愈发茂盛。因为它从未放弃过努力生长。
  长大后,回老家的时间少了,总是错过枫叶最美的季节。父亲知我牵挂枫树,便在每年深秋枫树最红时,去山上捡红叶,收集到的枫叶被他小心翼翼地夹在一本书里,连同书一起寄给我。我拿着红彤彤的枫叶仔细端详,仿佛回到家乡,踏着窸窸窣窣的落叶小径,看片片红叶随着潺湲的溪水一路漂流,水底尽是层层叠叠缤纷的积叶。千里寄枫叶,慰藉的是一颗漂泊异乡的心。
  父亲去世时,我没能在他身边听他留下遗言。但当我站在树下,枫叶沙沙响着,仿佛在说:“今后无论经历多大的风雨,你都要像树一样永远保持向上的姿态,也要如枫叶般,对生活始终保有纯粹的热忱。”
  我又何尝不是父亲眼中的一棵“小树”呢?他一直在等我出落成一树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