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晓

　　老房子里已经没人住了，里面的地气还在袅绕，它是往日时光的缠缠绵绵。
　　老房子也如一些人，渐行渐远，在脑子里成为旧时光中的胶片，记忆触电时，偶尔显影。人到中年，有时候突然想念这些旧人，看看他们眼角垒起的眼袋，那是岁月缓缓的结晶。
　　一些老房子，也在遥远的天幕下，向我招手，让我去对它们进行一次探望。
　　去一个临江边的古镇——像凤凰古城一样，是那种临江的吊角楼——我坐在一座石桥上看那朦胧一片的青瓦。望着那些老房子，渐渐升起一种冲动，我要走近它们，如抚摩老去亲人的骨头筋脉，滑过我的掌心。
　　还有一些青砖老房，那些青砖，令你想起当年的炉火熊熊，它们的前世是泥土，对泥土的冶炼，那滚烫的温度，在时光里一天一天冷却下去。
　　我默立在一个已没人居住的老房子里，看到一只蜘蛛在房梁上爬，它还在打扫着最后的现场。听说，这个老房子的主人搬到城里去居住了，每个月，那个还剩下两颗牙的老太太，还要子孙们扶着，来到老房前坐一坐，不说话，只是抚摸着脱落的老墙、雕花的木窗、虫蛀的柱头、青苔覆盖的石阶，然后把手放到胸口上，像是在和这些东西连通呼吸，又像是一件一件打理后，慢慢放到心里去。
　　在这些老房子前，空气也是凝重的，因为它经过好多年日子的过滤，喘息也是粗重的了。你想起一些日子，一路蹒跚着走过来，如一个人，缓缓老去了……
　　我在一间老房子的门楣上，竟看到一对当年的新婚之人，在红纸上写下的双喜字，而今，纸已在光阴的深水里泡得发白，唯有双喜字，顽固地飘摇，见证着当年房间里新人的欢喜幸福。我一回头，竟看到旁边老屋房梁上，挂着红彤彤的几大串辣椒，在风里晃动。
　　老房子门前那些参天的古树，树叶在风中哗啦啦地响，浓荫如云，庇护着老房子，古树与老屋，就这样在树荫流淌下来的天光下，结下了岁月里的患难之交。古镇上一棵老树，据说活了已是300多年，那是一棵桂花树。我躺在桂花树下，枝叶的清香一瞬间贯穿了我的肺腑。在桂花香里，古镇上的那些老房子，老日子，回光返照一般，在我的记忆里鲜活如初。
　　对老房子的一次探望，让我感觉眼下的生活，与昨日时光，河流一样贯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