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彭梦宁

　　读大学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财鱼原来是黑鱼。
　　黑鱼，打小就认识，体色灰黑，生性凶猛，尾巴一甩，劲力十足，一看就是个狠角色。与鲫鱼、鳑鲏等出水即死不同，黑鱼生存能力强，即便藏在稀泥巴里，也不会因缺水少氧而一命呜呼。假如捕捞了一大网鱼，活到最后的绝对是黑鱼，因为这家伙鳃腔内长有鳃上器，可以直接呼吸空气中的氧气。倘若感觉到生存危机，它还能在陆地上短暂滑行，迁徙到其他水域寻找食物。
　　最恐怖的是，黑鱼虽行动敏捷，却不喜张扬，总悄无声息地在水中游弋。它绝对不会像小白条，喜欢在水面欢快地嬉戏，任由身后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发现黑鱼，往往都在不经意间，明明波澜不兴，水草丛中却有个黑影在游动，定睛一看，原来是条大黑鱼。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黑鱼的生活习性。有了黑鱼的存在，那些小鱼就遭殃了，所以家养塘在放鱼苗之前，会专门清塘，将黑鱼一个不留地清除干净。
　　在我的家乡，形容一个人城府很深，会说他是一个“阴死黑巴子”。“黑巴子”是黑鱼的俗称，别看它平时阴气沉沉，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候却杀伐果断，让人不寒而栗。事实上，“黑巴子”再阴，也有温情的一面，尤其是舐犊之情令人动容。
　　小时候，之所以对黑鱼感兴趣，不是吃黑鱼，而是钓黑鱼。水草茂盛的河渠里，突见一团黑影晃动，凑近一看，原来是密集一片的黑鱼仔。它们或上浮或下潜，一个个欢快地畅游着，看似无拘无束，却始终是一个整体，没有一条会脱离集体。大人们见了，倘有闲暇，会回家取来钩线，线那一头系在竹竿上，钩那一头挂只小青蛙。准备妥当后，只需将挂着青蛙的钩，往鱼窝里一放一提，几番试探后，突然水底跃出一巨物，咬住青蛙就开始了死亡翻滚。说时迟那时快，将竹竿猛地一提，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黑鱼就上了岸。
　　原来，黑鱼仔从来不是自由生长，身边总有两条大黑鱼贴身保护，体型大的是爸爸，体型小的是妈妈，虽然肉眼难觅其踪迹，却无时无刻不在。黑鱼仔游到哪里，黑鱼爸爸妈妈便护佑到哪里。一旦有了危险，它们便顷刻出现，不管不顾，左挡右突，哪怕以命相搏。正是窥探了这一点，钓鱼人才不胜不休，有了十足的把握。当大黑鱼被钓起的时候，黑鱼仔们便没了庇护，也没了家，来不及长大，那团密集的黑影恰如童年的老照片，已慢慢变得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为了孩子，可以牺牲一切，黑鱼不会说话，依旧是天底下最伟大的父母。无奈，黑鱼再凶猛，也没有居于食物链顶端，在无数吃货眼中，它不仅仅是条活生生的鱼，更是道香喷喷的菜。而且，黑鱼还具有去瘀生新、滋补调养的医疗功效，产后或术后的人吃了，具有生肌补血、加速愈合伤口的作用。“青鳞残似贝，白肉润于霜。”古人以霜作喻，足见黑鱼肉质之细嫩。在江汉平原，黑鱼是一道经久不衰的特色菜。或许是为了取个好彩头，人们除了把黑鱼叫黑巴子以外，更常见的是称作财鱼，而不是它的学名乌鳢。当然，民间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黑色在五行中属水，而聚水生财，所以黑鱼自然成了财鱼。
　　黑鱼也好，财鱼也罢，称呼只是个代号，好吃才是关键。最初流行的是财鱼火锅，将财鱼剖肚去肠抠鳃，剁成大块，然后与豆腐同炖。此种做法的最大特点，就是酱香味十足，既下酒又下饭。只不过商家选用的酱料，都是独家秘制的，市场上卖的豆瓣酱烧不出那个味。稍微麻烦点的是酸菜财鱼，做法与酸菜草鱼并无二致，只是将主料换成了财鱼，同样要去骨去刺切片，确保口感嫩滑酸爽。作为酒中豪杰，我心心念念的还是阳干小财鱼，将筷子长的财鱼晒得半干不湿，然后下入锅中加辣椒花椒干煸，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天，也能吃出腊味和辣味，以及一种特别的臭味和香味。
　　活到老吃到老，味蕾从来不会放弃寻找。不是矫情，我每次吃鱼都异常挑剔，不管大的小的，野生的从来都是最好的。这与营养学无关，纯属个人喜好，想改都改不了。阳干小财鱼，妙在一个“小”字，因为这样多半是野生的。家养的财鱼，不长个两三斤，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卖也不是不行，只是会亏得血本无归，让财鱼都抬不起头来，恨不得重新改一个名字，比如叫亏鱼或矮鱼等。判断野生财鱼和家养财鱼，除了看大小，还要看胖瘦，更要看颜色。野生财鱼除了快当妈妈的以外，没有一条是身材臃肿的，而且颜色会更深一些。因为财鱼还有个习性，它们总喜欢浮在水面晒太阳，也就是民间俗称的“晒花”。而家养的财鱼都是速生的，养殖时间都是压缩再压缩，吃得再多再好，光照时间终究是不足的。
　　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可太阳又何尝欺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