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庆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甘肃省政府文史馆研究员，甘肃日报文艺部主任、高级编辑。作品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甘肃省敦煌文艺奖一等奖、黄河文学奖一等奖等奖项。作品入选《大学语文》等数十种选本。出版诗集、散文集、长篇报告文学等多部。部分作品还被翻译到美国、韩国、以色列等国。

　　1936年10月9日下午，中国工农红军总司令朱德率部到达甘肃会宁。沿南川大道进入会宁城区，穿过一方面军和当地群众为欢迎总司令部和四方面军的到达而搭起的彩门，看着将士们悲喜交加地拥抱，他完全被喜庆的气氛感染了，南征北战纵横沙场的朱总竟激动得嘴唇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朱总司令来到县城东北角一家姓邢的市民家里，这是当地群众专门为他腾出的住处。这家院子大门朝西，前面不远处是焦家坑，坑内有当油坊的窑洞，为便于防空，当年红军的电台就设在那窑洞里。大门前有两根一米多高的四方石柱，其中的一根当年曾拴过朱总司令的坐骑。斗转星移，朱总司令住过的房子已不复存在，但那根拴马的石柱还保存在会宁县博物馆里。
　　据杨得志《横戈马上》：
　　我急匆匆地去看望朱总司令。一年多不见，朱总瘦多了，胡子老长，两腮塌陷，穿着一件光皮的羊皮坎肩，脖子上围着一条灰黄色的破毛巾，只有那双慈祥纯朴又十分有神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变。“是杨得志同志吧！”他握住我的手，激动地摇晃着。“你胖了嘛！胖了！胖了！好！好！”他拉我坐下，紧握着我的手不放松，发出一连串的问话：
　　“毛主席怎么样，身体好吧？”
　　“恩来同志呢？德怀同志呢？少奇同志呢？他们在哪里？怎么样？”
　　“听说左权和荣臻同志到这边来了，现在在什么位置？离这里远吧？”
　　“噢！你现在在哪个部队？做什么工作？还有谁和你在一起呀？”
　　“你们到陕北一年多了，打了些什么仗？打得好吗？取得的胜利不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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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理解总司令这一连串问话中的复杂心情，他是多么想念多年并肩战斗的战友啊！我尽可能详细地回答了老总的问话，特别告诉他：“毛主席、周副主席和彭德怀、左权、聂荣臻等首长，要我们问总司令好，问四方面军的全体同志好，毛主席对我们讲过多次，二、四方面军的同志们受苦了！”
　　朱老总沉静了一下说：“谢谢！谢谢！谢谢毛主席和你们大家！其实也没啥子了不得。我们不是过来了么！我们不是会师了么！我们不是胜利了么！好！好！”
　　晚饭后，朱总司令就急着了解当地的情况，于是，冯青选等贫苦市民的手就和这位威震敌胆的红军总司令的巨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朱总司令问他们怕不怕红军，讲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老百姓的队伍，问他们能不能吃饱肚子，恨不恨地主军阀，讲老百姓应该起来斗争，要成立苏维埃政府……
　　10月10日，天高云淡，秋阳分外明丽，大街小巷到处是标语，到处是欢呼，到处是红旗，仿佛这古老的小城就要盛不下这空前的喜庆。然而，这喜庆却使蒋介石如坐针毡，中午时分，三架国民党飞机狂啸着冲向会宁县城，一颗罪恶的炸弹落在当街，为了掩护一个老百姓的三岁小孩，一位年轻的我们至今不知其姓名的红军战士，扑上去趴在小孩身上，小孩得救了，只炸断了一根手指，而他却倒在了血泊之中。满怀悲愤的朱总司令冒着炸弹腾起的硝烟和土浪，赶到那位牺牲了的战士身边，沉痛地抱起了这位人民的好儿子……
　　面对这支秋毫无犯、为老百姓抛头颅洒热血的子弟兵，会宁人民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出路。会宁县苏维埃政府很快成立了，在红军的支持和指导下积极开展工作，为红军征集粮草，购买准备渡河的木料，包括门板，动员各界群众抗日义捐，为革命做出了可贵的贡献。
　　10日黄昏，庆祝会师联欢会在文庙大成殿举行。会前，举行了大会餐。朱总司令看到群众的孩子一年吃不上一顿好饭，心里十分难过，他把门口玩耍的几个孩子叫进来，把自己碗里的红烧肉分给他们吃，而且深情地说：“等革命胜利了，你们就会吃饱肚子了。”
　　开会前，朱总司令登上西津门城楼，询问古楼的建筑年代，徐向前说，据当地老人讲这是明代建筑。朱总司令说，很有价值嘛，看来这是一座历史文化古城。来到文庙前，朱总司令提议大家照张相，他说，一为庆祝伟大的会师留影，二为这座历史文化古城留影。
　　在雷鸣般的掌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口号声中，朱总司令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宣读了中央为庆祝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发来的通电，并挥动着手臂，激动地号召一、二、四方面军全体指战员，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领导下，紧密团结，努力奋斗，英勇杀敌，坚决完成党赋予的一切任务。这位历史巨人洪钟般的声音，擎天巨臂的有力挥动，永远铭刻在了每一个红军将士的心里，铭刻在了浑厚深沉的黄土地上，永远回荡在会师楼的天空……
　　韦杰同志回忆：
　　开庆祝会那天晚上……我很久不能入睡。一方面是，三个方面军胜利会师，兴奋激动的心情使我不能很快平静下来；另一方面，我看到总司令骑的马是那样瘦弱，思考着在我们团里选两匹马送给总司令。第二天一起床，我就把我的想法同团里其他领导同志商量，他们一致同意我的意见。于是，我们找了个内行，选了两匹最好的油黑走马送给总司令。
　　总司令看到两匹膘壮的骏马，非常高兴，问道：“这马是哪里来的？”
　　“前不久缴获的。”我答道。
　　“训练过吗？”
　　“敌人训练过，我们也在训练。”
　　“这马会做动作吗？”
　　“会。”
　　旁边跟随总司令的同志接过缰绳，命令马做了卧倒、立起两个动作给大家看。
　　总司令看到马很听指挥，动作熟练，十分高兴地对我们说：“这马真好啊！我们有了自己的骑兵部队，你们要爱惜呀！”接着，朱总司令向我们详细询问了骑兵团的情况，一再叮嘱我们要把牲口保护好，要学会驯牲口，把红军这支新的队伍建设好。
　　当夜，就在邢家院子里的一间民房中，朱总司令、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总政委陈昌浩等盘腿坐在土炕上，围着一盏马灯，指点着一张皱皱巴巴且标满各种符号、曲线、箭头的地图，向党中央提出了西渡黄河，执行宁夏战役的建议。党中央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及时采纳了这个建议，于11日发布了《十月份作战纲领》。
　　10月20日，朱总司令率领红军总司令部、红军大学大部分学生以及第四军、第三十一军从县城北门出发，浩浩荡荡向北进发。前来送行的群众挤满了街道两旁，依依不舍地向着红军挥手致意，有的人还禁不住流下了热泪。朱总司令握着站在前面的会宁县苏维埃政府的同志和群众代表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会宁人民对革命是有贡献的，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对红军的支持，谢谢父老乡亲！红军已把火种播在了这里，你们要让革命的烈火燃烧起来，烧毁旧世界，建设我们自己的新天地。”直到这时，人们才知道这位穿着朴素，身材魁梧，慈祥可亲，有空就为房东挑水抱柴火，见了老百姓的孩子总要抱起来亲的中年汉子，原来就是横扫千军如卷席的红军总司令。于是，人们似疾风掠过海面般，一下子拥了过来，纷纷伸出自己的双手，抢着和朱总司令握手。那时，西津门上的红旗在黑云压城秋风呼啸中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闪耀在会宁的制高点上。一批热血青年从人群中站了出来，骄傲地加入了红军，走上了中华民族自我解放的道路……　  （原文刊登于《人文甘肃》第八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