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疏泽民

　　去乡下走走，尤其是去交通闭塞的山村走走，好多农户家的门都虚掩着。
　　篱笆扎成的院门轻轻合掩，不插栓、不上锁，爬满牵牛花、扁豆花的墙头，院内鸡犬相闻，却独不闻人声，空留一座院子让鸡们鸭们和狗狗守着，尤显热闹与坦荡。轻轻一推，就可以进去。陌生人闯入，鸡鸭不惊，该干什么干什么。一只小黄狗象征性地吠了两声，就摇起了尾巴，低下脑袋嗅过来，眼里似乎还带着笑意。
　　很多宅门也没有上锁。没有上锁的宅门大多是木门，双扇合掩，左右各有一只门环，一根短木棒横穿在两只门环上，防止牲畜闯入。双扇门合掩并没有合严，门板与门槛之间留有较大缝隙，院子里的鸡呀鸭呀，都可以从门缝里钻进钻出，架子狗趴下来，挤一挤，也能爬得进去。这样的门虚掩，不能防盗，也不能防鸡犬，顶多给鸡犬一个温馨提示：不要进屋。
　　遇到虚掩的门，仿佛遇到故乡的亲人，格外亲切。一座柴门虚掩的院子，一幢大门虚掩的房子，一座家家户户宅门虚掩的村庄，仿佛向你敞开了心扉，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和信赖，足以让你激动得热泪盈眶。
　　多年前，住在乡下，也是大门虚掩。夏夜露宿纳凉，更是大门洞开，任人长驱直入。后来，我住进城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出门买菜，随手关门，还要扭几道防盗锁双保险；下班回家，“砰”的一声大门紧闭，将自己关成笼中鸟……
　　近日回乡下老家，庄子里一幢幢小洋楼前，浇了水泥地坪。虽然没有了栅栏围隔，但是小广场上安装了摇摆机、单杠、腰部按摩器等健身器材，村庄已然变了样。和妹妹到菜园里铲菜，路上遇到本村的一位大妈，提着个空篮子对妹妹说，家里来了客人，想借二十个鸡蛋。妹妹说：大门虚掩着，自己进去拿。我大惊，待大妈走后，我问妹妹怎么忘了锁门，而且竟让别人进屋拿东西。妹妹笑了：“乡里乡亲的，大家都一样，敞开心扉，有什么可防的？”
　　原来，敞开了心扉，处处都是门虚掩。
　　前不久去乡下采风，来到四十里外的一座山村，口渴了，看到池塘边洗衣的老大娘，便向她讨杯水。老大娘回过头，一张没有被欺负过的脸上满是友好的笑容：“门是虚掩的，直接推，水瓶就在堂屋桌子上，自己倒。”我将信将疑，轻推闭合的木门，果真开了，找到了水瓶。一杯热水下肚，解了渴，暖了胃，回味起来，还带有丝丝甘甜。
　　回到池塘边，向老大娘表示感谢，心有疑惑：“你不锁门，就不怕小偷？”老大娘呵呵一乐：“现在日子好过了，哪有小偷？再说，现在的钱都存在银行，家里没什么可偷。”我打趣道：“你就不怕我顺手牵羊？”老大娘一脸自信，笑声如山泉：“看你面善，就知道是好人。”我不甘心，故意发难：“万一看走眼了呢？”老大娘眉毛一挑，笑得更响了：“别唬我，我可从来没看走过眼。”
　　对这座村庄立即有了好感，在庄子里走了一圈。我发现，庄子里的大门大多虚掩，有的虽然锁上了，但钥匙还插在锁孔里，防盗形同虚设。扑进一座门不上锁的村庄，犹如扑进母亲的怀抱，格外亲切。
　　原以为门虚掩只会出现在乡村，但是最近在朋友圈，我见识了城里的“门虚掩”——那是疫情防控期间的小区门口，停放着一辆堆满方便面、火腿肠、面包的无人售货车，小区居民自选商品，扫一下挂在车头的二维码自主支付。据志愿者介绍，自设立无人售货车以来，从未出现少付或差错……
　　我一愣，心头一热：原来，“门虚掩”不分城乡，哪里有诚信，哪里就有“门虚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