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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枯的细节
2022年11月30日
字数:1,498
版次:04

□钟读花


  天空,蓝得深沉,汪洋洋,一望无际,高远而又明澈。放眼望向四野,此时的北方,大地一派荒凉。爽透的风刮着,凉意裹身。我行走在这荒凉之中,心中廓然、寂然、茫茫然。
  人置身于大地上,有时,真的很无语。个体的渺小,与大地的辽阔,形成巨大的反差,尤其在这万物衰枯的季节,除却茫然,还能有什么?
  但我,还是喜欢这种衰枯的情味:辽阔、明净、苍凉。
  脚下,步步是羁绊的枯草。草深草密处,每一步落下,都会听到咯吱咯吱的断草声,骨断筋裂,每一棵草,都在沉重的脚步下,撕裂、粉碎着自己的身体。然后,片片碎去,变成草屑,沉归于泥土之中。蹲下身,拨动草丛,能发现一些已经死去的蚱蜢或者蟋蟀的枯尸,翅膀大多碎裂,锯齿状的长腿,僵硬地伸展着,仿佛能见得出生命最后的那份挣扎。
  不过,这些枯草,在特别的天气状态下,倒也能呈现一份别样之美,那就是:枯草着霜。草白,霜更白。霜的白,清浅地浮在枯草上,像一场浅浅的梦,像是玉女脸上轻漾着的一份浅愁。太阳一出,霜呈七色,从不同的角度,你会看到不同的色彩。那个早晨,会因为一场霜,而色彩缤纷。
  想起日本作家德富芦花,写晨霜的句子:“那粒粒的白霜,皎洁晶莹,对着太阳的一面,银光闪烁;背着太阳的一面,透映着紫色的暗影。”于是,他说:“我爱霜,爱它清凛,洁净;爱它报知响晴的天气。”
  庄稼,俱已收割。田地里,只剩下一地白茬。
  我的眼前,是一块玉米地。地里,除了一地的庄稼杆茬外,就是干枯的杂草。玉米杆茬上,尚挂着一些落漏的玉米叶片,片片干枯,白猎猎的,在瑟瑟凉风中,发出尖锐的鸣响,在这个荒野中,给人一份凄厉神伤的感觉。叶片和杂草间,布满了白亮的蛛网,一些已经破裂、支离破碎,像是断断续续的哀泣,遗留下的悲伤的痕迹。远望之,蛛网在凉薄的冬阳下,泛着丝丝缕缕的光,乍然一现,亦能迷人之眼。每一丝蛛丝,都是一根弹拨西风的琴弦。
  农家无闲田,地头地角都会见缝插针。
  不知谁家的地头,栽植了几棵扁豆,如今,扁豆已枯,叶枯,梗亦枯,扁豆蔓匍匐在地面上,枯干的豆叶,发出唰唰唰的声响,干燥而又脆爽,有着一种季节的硬度,又仿佛在为一个季节唱响一曲哀歌。另一家的地头上,则栽植了几棵葫芦,藤蔓同样枯了,只是藤蔓间,还落漏了几个未熟的小葫芦,已然干瘪,干瘪的小葫芦上布满了黑色的斑点,像是一张哭丧的圆脸,泪痕点点,兀自露在天光下,诉说着自己曾经的过往。
  想起小时候,学着大人抽烟,没有烟,就从人家干枯的葫芦架上,折一段葫芦蔓,燃火点着,立时,葫芦蔓细小的孔隙中,就有浓烟冒出,辣辣的,直呛人的喉咙,但也觉得美好,毕竟,学出了一份大人的样子。于是,低头,顺手折下一段,放在口中,却没有点燃,只是吸着,没有烟呛味,只有葫芦老枯的涩味,只有秋寒一般瑟瑟的凉意。
  走过一道阡岭,阡岭上爬满了萝藦,乡下人谓之“水嘎啦瓢”。因为它形如纺锤,成熟后中间裂开,如葫芦开瓢。
  萝藦可食,嫩时,内瓤尚未丝化,摘一颗,剥去青皮,纳入口中,缓缓咀嚼,甜甜的、软软的,清软味甘,味道不俗,是小孩子的爱物。萝藦成熟后,自然炸裂,丝化的内瓤,其实是一枚枚针状的种子,如蒲公英一般,随风飘逝,撒下一地情种。
  此时的萝藦,已然藤叶俱枯。叶片,大多已经凋零,只剩下数不清的藤蔓,伸展着、缠绕着、僵枯着。藤蔓上,却是挂满了萝藦,萝藦业已干枯,成熟的已然炸裂为两瓣,一瓣瓣的小“瓢”,在舀取着猎猎的寒风;未成熟的,依然以纺锤形缀在藤蔓上,拖拖拉拉、牵牵连连,一串串、一簇簇,数不胜数,像是一枚枚的风铃,在秋风中,兀自摇响。
  不过,在我看来,那一串串干枯的萝藦,更像是一串串季节的音符,在这个衰枯的冬日,奏响着自己的哀音。
  北方的冬野,好枯,好枯……不过,却也枯出一种别样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