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修 柯

　　忽然想去看看月光。和他们一起，在月光下的荒径上走，看月光下的草，树和房子。
　　上一次，是二十年前，在巴丹吉林沙漠里看见月光的。十几个人白天和傍晚都在专心追逐光线，叶子金黄透明的胡杨孤零零地站在沙山脚下，沙梁上昨晚的风新吹出的纹路流畅而变幻无穷，一只小小的蜥蜴留下的足迹，都能吸引全部的注意力。太阳落下后，它们隐没在夜色中，只剩下和背景难以区分开的影子。
　　夜宿在高大的沙丘下，一堆火整夜没有熄灭。月光给火光留出了一块地方。月光照着远远近近起伏的沙丘。月光下，我们睡觉的沙窝，还有周围夜风里的红柳像在无声呼吸。我们的身后，退路已经很远，沙子很可能已经把它埋掉，找到的可能性很小，或没有。心里由不得生出巨大的恐慌。文字和影像，都难以捕捉面对荒野的时候内心的震撼和迷茫吧。
　　在人间行走，有时也会忽然间感觉到这种恐慌。
　　月光下的沙漠，夜里的水声，像看不见又无处不在默默咀嚼的反刍动物，在沉思默想。白天，在巴丹吉林的沙窝里随时可能碰上一峰游荡的骆驼，那是牧民放养的，平时不管，要用了，在沙窝里现找。一个一个的沙包那么大那么多，他们总能找到。那些骆驼只听他们的，
　　那次在沙漠里露宿，有人整夜都没有睡，坐在离火堆稍远的地方，轻声说话，一会儿过去加几块柴火，偶尔喝一杯酒。睡了的也睡不踏实，一两个小时就醒来一次。睡眠最吸引人的一点是会暂时失去时间概念。
　　那些白天随风飞翔的沙子，在夜里不知疲倦地从沙梁的那一边翻到这一边，抹掉蜥蜴或一只小鸟留下的脚印。很多记忆的痕迹也被抹掉。夜里两点钟，或者三点钟四点钟，从断断续续的梦里猛然惊醒的人抬起头来，四面看一看，想一想，叹一口气，用另一个姿势重新躺下。风从沙包最高处的红柳枝叶上不间断地吹过。
　　长城边的村庄是不是都矮小？稍微走远一些，就难以看到了。夜里，远处和近处都没有灯光。酒泉一带的明长城穿过沙地、碱滩，偶然和一个村庄擦肩而过。长城在夜里披上月光，像一个姑娘在夜里，大家都睡了的时候，悄悄换上再过几天才会用到的婚纱。在没有人声的夜里，长城，月光，姑娘和婚纱，那么漂亮。带着仙气的漂亮。
　　时间在月光下并没有慢下来，白天你看见它的敏捷冷峻，夜里能听到温柔。
　　我们差一点忘掉了夜晚本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