漴文

　　小时候有了记忆，对树和花的印象最深刻的是去外婆家看见的洋槐树和槐花。正是槐花飘香的时节，外婆家院子里的槐花也开得盛，小舅给我折了一枝花穗，嚼在嘴里的香甜至今也还能回味起来。
　　这几年每当五月份出差，常常会穿梭于槐荫遮蔽，槐花飘香的乡间公路上。一直想记录一下槐树这个普通的植物。
　　

玉树临风

　　黄河流域到了五月，洋槐就从南到北地依次开花了。初夏的嫩绿色调里，沿着公路，顺着山坡你会看见一片一片的由于洁白的槐花穗儿的加入变得泛白的绿色。近看洋槐成林的山坡，绿白相映，我就联想起梵高，好像他用嫩绿和洁白两种色斑涂出来的效果。
　　洋槐也叫刺槐，是豆科，刺槐属植物，原产北美，引入中国的时间约在清代乾隆十三年（1748年）前。相对于他的近亲国槐，它适应性更强、生长速度更快、更易繁殖而受到欢迎。
　　在华北、西北和东北南部的广大地区都有栽植，而以黄河中下游和淮河流域为中心。垂直分布最高可达海拔2100米。近年来开展生态造林，洋槐成为水土保持林、防护林、薪炭林、矿柱林的主打树种。
　　叫它洋槐是因为中国有原产本土的槐树。现在为了区分也叫国槐。国槐与洋槐最明显的不同是嫩枝上无刺，花期在夏末。再要细讲，国槐的叶子略长带尖，深绿色，而刺槐的叶子卵圆形，色略浅；国槐的种夹是串珠状，洋槐的种夹是扁豆夹状；树型躯干上看，洋槐更像男人粗糙狂放，而国槐却恰是温婉细腻的女性。成语玉树临风之“玉树”，即国槐树的别称。
　　槐树生命力强，生长旺盛。因而古人将槐树视为能带来福气的“木精”，赋予槐树吉祥、幸福、美好的寓意。自周代以来，槐与官结缘，有了宰铺的象征。唐代科举制度以来，常以槐指代科考，考试年头称“槐秋”，举子赴考称“踏槐”。因而被作为官府、村庄和庭院美化树种在黄河流域被广泛种植。以至于历代因移民从中原迁徙到西北、西南边陲的人们都称老家在大槐树。而明初因连年征战，河南、山东、安徽等地人口锐减经济凋敝，为了发展经济，巩固政权，从洪武至永乐十五年，半个多世纪，实施了8次大规模移民活动。晋南一带百万民众迁往人口锐减的战乱地，恢复经济和人口。因原居住地遍植槐树，也称“古槐移民”。而当时管理集中分配移民的衙门在山西洪桐县，当时集中点有一棵大槐树，就成为移民对晋南老家的最后记忆。
　　由于国槐的美好寓意，历代受到爱戴和良好管理，所以现全国各地特别是北方黄河流域有许多数树龄千年的古槐树。现存世最古老的国槐在甘肃省平凉市崇信县镜屏镇关河村，树龄3200年，被称为“华夏古槐王”。这棵古槐如今依然枝繁叶茂，冠盖如云，树高26米，胸围13米，树冠东西宽34.2米，南北长37.7米，占地面积2.1亩。黄土高原是槐树的最适宜生长区域，深厚的土壤，良好的自然环境，给槐树的生长发育提供了最好条件，因而保存了许多古槐，崇信县普查，全县百年以上的古槐树还有85棵之多。
　 

清纯滋养

　　说起槐树的用处，北方农村长大的人们一定首先会想到讲出很多用槐花米（将要开的槐花）制作的地方小吃。
　　我出生并度过童年少年的小村庄，是极度干旱的地方，村子坐落在一座小山坡的阳面，背后一座较大的山，两山间有一块秋天发洪水能蓄水的漫水地，长了几棵沙枣树。因为村子上的饮用水是含氟含硫化钙的苦咸水，还需要从约两公里远的泉涌处用毛驴木桶驮到家里。所以全村人的家院里是不能长树的。村子的对面山坡台上有用苦水浇灌的约百亩水地，也只能种耐盐碱的大麦和麻子。水渠边稀疏长着的也是耐旱耐盐碱的沙枣树。相距十里的舅家，是个大村子，有一股不小的甜水泉。小时候的记忆是水渠边长着高大的柳树，槐树，也有沙枣树。我也是在舅家第一次见槐树槐花，吃香甜的槐花宭宭。后来在外工作，发现有槐树的地方都吃这道小吃，有些地方叫洋槐花疙瘩也有叫槐花麦饭。制作方法简单。把将开未开状的槐花从花穗上撸下，洗净、控干水分到手感不湿，然后拌干面粉，上笼蒸制约十五分钟即熟，吃起来香甜软糯，也有的人家用菜籽油炝一下，增加油香味，还有的地方会用肉臊子炒了吃，营养就更全面了，当作一餐主食。
　　喜欢吃蜂蜜的人们，大多都知道槐花蜜。槐花蜜是单蜜源的蜂蜜，产量仅次于油菜花蜜。生产单蜜源蜂蜜的蜜蜂主要是由从欧洲引进，被称作洋蜂或意蜂（意大利蜂，原产于意大利的亚平宁半岛。1913年由日本引入第一批意蜂到福建，后继续引进）的种群。属于迁徙养殖的类群，蜂农随着季节变化，跟着大面积的蜜源植物迁徙。意蜂采蜜范围小，但生产力高，适合蜜源植物密度大的养殖条件，在蜜源植物盛花期，约7-10天取蜜一次，所以可以生产出单花蜜。相对来说，没有自然蒸发的水分损失，所以意蜂生产的蜂蜜水分含量高，流动性好。
　　每年春始，随着江南大面积油菜花自南向北逐次开放，养殖意蜂的蜂农也一段一段的向北迁移。到了五月，南方油菜花期结束，西北大面积的油菜还得一个多月才能进入花期。这时候秦岭北麓到黄土高原的许多蜜源山花如狼牙刺开始开花，而最主要的蜜源是刺槐。刺槐从南分布带向北源也是逐次开花，就成为这个时间段的主体蜜源。在秦岭北麓、黄土高原地区这些年生态造林，形成了许多成规模的槐林。走在乡间的路上，不时会遇到路边的迁徙养蜂的蜂农在务弄他们勤劳的蜜蜂。到了6月初，淡淡黄亮色半透明的香甜槐花新密就大量上市了。这时候也正是我们吃粽子的时节。软糯的粽子加上蜂蜜食用是最传统的吃法，而流动性好、半透明的槐花蜜是最佳的搭配。槐花蜜淋在粽子上就好像给粽子抛了光，不仅好吃，有了透明感，还增加了粽子的美感。
　　在我们国家土著的蜜蜂叫中华蜂，也叫土蜂，现在主要分布在秦岭山脉，基本不迁徙，在分布区春夏秋三季采花蜜，传统的工艺流程把约七十公分长、直径三十余公分的木段破成两半，中间挖空，上下合扣，中间开一个蜂进出的小孔，摆放在蜜源植物较多的山崖上，一年只取一次蜜。近年也开始用现代蜂箱养殖，一年可取两次蜜，所以土蜂蜜是杂花蜜。因为蜂群周边主要蜜源不同而风味不同。如以狼牙花为主要蜜源的、以槐花为主要蜜源的、以党参花为主要蜜源的。中华蜂蜜几乎没有单一蜜源的蜜。土蜂蜜水分含量低、多成半结晶性，具淡淡的陈酿香味。
　　洋槐的花可食，能酿蜜，它的叶子也是很好的饲料，我曾经看到一篇日本学者的研究摘要。用槐树叶粉碎一定比例添加到鸡饲料中，能使笼养鸡肉汤的风味显著改善而接近散养土鸡。
　 

立木撑天

　　槐树作为高大乔木，它的木材坚硬、弹性好，耐磨、耐水浸、耐腐蚀，是制作农具的好木材，也是矿业的好支撑木。
　　农具由于力量分配的需要，常要做变形处理，要求木材坚硬，加热变形后稳定。古代车辆的木轮，水车的水轮，犁、楼等农具都需要这样处理，所以槐木被广泛应用。随着钢铁等可塑性更好的新材料应用，用木头制作的农具基本上退出了历史舞台。现在你如果有时间去农村休闲康养游，许多条件好点的村都建了村史馆，还可以看见各样槐木农具。
　　最近在陇南徽县麻沿镇党政村，看见了一座保存完好并能正常使用的水磨坊和油坊，主人告诉我，水轮是二十多年前新修的，其它物件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我问他是什么木材，他豪不犹豫的说是槐木。由于居深山区，交通不便，通电晚，这些山区加工面粉和食用油基本上用人力水力。主人告诉我，1958年合作化，他们家的水磨坊和油坊归村集体所有和管理使用。1982年实行包产到户，他的父亲又化了钱从生产队把祖产买了回来，保存使用至今，水磨现在主要用来加工制作传统小吃荞粉的荞麦。现在村上也把他家的水磨坊作为村史的部分给予了保护。
　　我见到最有意思的槐木用途是古人用槐木制作酒海。
　　我们都听过“酒海不干”这句俚语，你知道酒海是什么吗？酒海其实是先民酒作坊用于储酒的大型容器。而古人发现制作酒海的最佳木材就是槐木。现在上在使用的槐木酒海是甘肃陇南徽县的金徽酒业，它的养酒馆里仍然保存着明代的酒海，数量之多、年代之久在国内是唯一的。其中，现存明万历年间徽县“万盛魁”老作坊的酒海，最大的一具可储酒3.3吨，有确切制作和使用记载的是明代万历八年（1580年）的酒海，现被认定为国家一级文物。因其年代久远被列入“大世界吉尼斯之最”名录榜。文献记载徽县槐木试制酒海的历史始于唐代，一直延续到20世纪50年代末。
　　一个存酒的木柜为什么叫酒海呢？我想，我们人类历史上有很多发现，而能燃烧，又能饮用的液体只有白酒。这种神奇的液体，只需要约10毫升的一小杯，就能使人兴奋起来，因而成为全球性饮品。相对于一个小小的酒杯，一个能盛放数吨酒的大木柜，当然就是海的量级了。至于酒海“不干”大概是酒海用木头制成，尽管内部有多达三十多层的涂层，来防止渗漏，保持微弱的水汽交换，但必须始终保持湿度，否则就会干裂损坏。而文化渊源流长的含义是它的外延。
　　草木一生，各有时序，各有自己的高光时刻，各有最终的归宿。时代变迁，草木的命运也在变化着。槐树因为生命力顽强，既有利己繁衍生息的遗传本能，又有利它与环境中其它生物的互利互惠的关系，更因为古人早早的予以它很多美好的寓意而得以好的保护，长寿者能有3200年的枝繁叶茂。
　　人生一世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