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优

　　8点不到，分诊台前早排起了长队。问卷调查，体温检测，信息登记，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之后，患者及家属在护士的引导下一批批穿过窄门，进入通道，分散至各个诊室外等候。长长的过道里，金属长椅相向而设。护士的声音平静温和：找好位置坐下来，不要拥挤，我们会按顺序叫名字。
　　疫情期间，口罩之下，陌生的面容隐匿了许多表情，但沉重和隐忧却是遮挡不住不言自明。这是一所著名的医院，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几乎都是被上帝狠狠咬过一口的苹果，携带着不可言说的惊悸与痛，怀揣着渴求与希望，希望借助这些身怀绝技的白衣天使之手，制服脱缰的野马，勒住命运的缰绳，重享往日的平安平静。
　　沉默于是成了最大的共性。年老的年少的，衣着光鲜的潦草的，谦卑的傲慢的，独行的有伴的，大部分时间，大家等待着，沉默着……凝望，对视，给母亲理理发，为丈夫整整衣，拿过装检查资料的袋子，摸摸老伴放在膝盖上的手……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亲人之间沉默的交流，胜过千言万语。何须多言，喜悦可以分享，病痛只能独自承受。但你在，我在，爱在，这就是最美的天籁。
　　座椅上，扎着丸子头的女儿一直侧身面向父亲。老父低头沉默着，枯黄的脸，斑白的发。面对风霜的侵袭，似已丧失招架之力。女孩儿忽然伸出手去，在父亲的后颈上揉捏起来。白皙的手指，一下一下，在发边肩头摁压，摩挲，耳朵上水红色的坠子轻轻晃动。看着看着，眼眶热起来……
　　除了亲人的陪伴，还有手机。候诊室外，站着的，坐着的，除了老人，几乎人手一机。查看信息，获取资源，工作交流，游戏娱乐，手机是消磨时间的利器，也是短暂忘却烦恼的神器，还是与外界保持联系的遥控器。疾病伸出魔爪，将人推进逼窄的甬道，总是需要一个出口，不然，即使是压力锅也会爆炸。手机支起一根天线，打开一道阀门，排出气压，让光照进来。
　　着牛仔外套的高个子男生，去诊室门口询问。回来，小声说：妈，我们前面还有十多人，不急，慢慢等。接着从背包里拿出电脑，横于双膝上，开机，登录，滑动，点击。表格，数据，填报，发送。眼神专注，仿若置身于安静的办公室里。有时接电话，声音极小。四十多分钟后，他关机，合上电脑，装进背包。看看身旁的女子，拍拍她的背，站起身，去诊室门口张望……
　　诊室的门开了，出来一对老夫妇。老妇发髻高挽，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岁月给予的从容与沉静。他们小声说着话，口罩的遮挡之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眉头却是舒展的，眼睛也是弯弯的。想来是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光亮的瓷砖地面没有留下他们的脚印，却映出了他们离去的背影。
　　诊室的门开了又关，一拨又一拨人来了又去。拥挤的走道里，渐渐空起来。余下的，安安静静坐着，有的仰头闭目，有的继续看手机。生命走至此处，再奔腾的激流，再飞驰的骏马，亦被施以魔法，浪遏蹄止，瞬间定住。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只能静下来。静下来，静静反思，慢慢等待，好好修复，没有什么比健康更重要，没有什么比珍惜更美好。珍重此皮囊，好好生活，好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