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 闲

　　穿过小区外那片荒地往后面停车走，一低头，发现了盈盈菜。青青的一大棵，在杂草堆里蓬勃茂盛，浅笑盈盈。它的名字是根据家乡的音写的，该是哪两个字，是影影，或是莹莹，还是盈盈？我觉得并没有那么重要。我一直写的是“盈盈”，笑盈盈，它的笑容弥漫一整个夏天。盈盈，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仪态美好，一个是清澈。多年来，盈盈菜给我的就是这样深刻的印象。
　　如果要细究的话，盈盈菜和菜市场上的苋菜是同一系列，不过菜市场上常见的苋菜叶和杆总是紫红色的多，而盈盈菜纯粹得多，从头到脚，都是清一色的深绿，青气卓然。
　　盈盈菜，名字里特意带一个菜字，俗气了点，但味道上不俗，非常清新。尤其是离开家乡多年，看到盈盈菜，就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从心里上就先给了它一层岁月累积起来的茸茸诗意。
　　盈盈菜入餐饭，吃法有很多。可以作汤的点缀，等一锅汤好了，摘一把盈盈菜，洗干净，切碎，撒在锅中，色彩极其好看。可以凉拌，热水焯一下，搁盐、醋、香油，清淡可口。可以清炒，先把几粒蒜切碎，搁热油锅里炒香，再把洗干净的一把盈盈菜放进去，翻炒几下，一盘清香美味的菜肴就出锅了。可以清蒸，拌上面粉，上锅蒸十几分钟，然后调一个蒜泥拌一下，别有一番风味。可以作馅里的食材，可荤可素，包饺子包包子，都美味。
　　蒋勋说：“我想记忆生活里每一片时光，每一片色彩，每一段声音，每种细微不可察觉的气味。我想把它们一一折叠起来，一一收存在记忆的角落。”看到这段话的时候，我莫名其妙地想到了盈盈菜。细想，也在情理当中，正因为此时是夏日，盈盈菜正在蓬勃生长，而多年来，很多夏日的记忆不知不觉都收藏在盈盈菜里了。一提起盈盈菜，脑海里便是夏之绚烂，夏日无尽的绿。
　　盈盈菜还有一点很特别的，也是它最可贵的品质，那就是生命力的蓬勃和性子的坚韧，以及潇洒自在从容、随遇而安的态度。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盈盈菜，有着野草一样的顽强和生机，从来不像菜园里的那些蔬菜一样需要人们一遍遍施肥浇水，仔细照顾打理。似乎只要到了季节，它们就神奇地出现在人们的生活中了，院墙边、菜园里、田埂上、林子里、小径上……到处都是绿盈盈的。
　　该做饭了，从田里劳作归来的乡人喜欢掐一把盈盈菜，田间阡陌一路上都是，今天掐完，明天再路过，就认不出来了，盈盈菜的绿叶子又发出来了，就是这般地旺盛！
　　从小吃到大，百吃不厌，盈盈菜成了味蕾上最难以忘怀的一抹乡愁。然而，这乡愁却又遍地都是，即使在异乡也处处可以遇见这夏日故知。
　　印象最深的就是来京居住在郊野公园附近那些年的夏日，我几乎不曾因远离家乡而生起思念之心，这里有太多的盈盈菜，仿佛置身在家乡。
　　尤其是公园西面，那一截老旧的围墙前有一片长得很茂盛的盈盈菜，一走近公园，就能感知到那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不断地向上向上，再绵延绵延，绿盈盈的，往人眼中奔，心里钻。
　　然而，当真正走近，那盈盈菜的世界又是那样的安静，安静得可以听到枝叶生长舒展的声音。面对这一片安静，不由得也会跟着安静，什么都不去想，这真是难得心静明朗简单的时刻。世界如此繁复热闹，诸般争奇斗艳，而盈盈菜默守一隅，专注于自己的灿烂时光。
　　安妮宝贝在《空谷幽兰》序中写：“对于城市中的人来说，置身滚滚红尘浪滔天，每天面对无数欲望颠沛，若能保持自持修行的坚韧，遵循品德和良知，洁净恩慈，并以此化成心里一朵清香简单的兰花，即使不置身于幽深僻静的山谷，也能自留出一片清净天地。”
　　盈盈菜就是我心中的兰花。无论身在何处，它都能给自己一片清静天地，不管外界纷纭，努力生长，给身边的世界带来清凉和绿意，带来美好和希望。
　　近来，知道了有一种绣球花叫无尽夏。在一个网站上看到介绍，说：“无尽夏花期很长，从春天一直开到夏末，在开花期间会不断进行花芽分化，开出新的花朵，所以将其叫做无尽夏，也就是整个夏季都会开花的意思。”“无尽夏的花语是希望和永恒。”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这说的是盈盈菜，盈盈菜虽是一种野菜，但它一次次长出叶子的时候，又何尝不是一种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