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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秋虫坐一会儿
2023年09月06日
字数:908
版次:04

卢海娟


  父母虽年迈,却依然经营着老家的菜园。各种蔬菜长得恣意疯狂,花花草草也蓬勃肆意。
  父亲说:“草欺人呢,年龄大了,看不住,这草一直长到门口。”
  长到门口的是稗草和马齿苋,草里藏了虫,天一黑,从屋里到天边,到处都是虫唱。
  父母依然保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还不到八点,就睡下了,我独自去院子里乘凉。乡村的夜晚漆黑如同掉进墨水里,阴天,没有星星,弟弟屋子里的光透过窗帘照亮窗前一小块平地。
  凉风习习,与我近在咫尺的后山的松树林被黑暗吞没,园子的蔬菜、庄稼都隐藏在漫无边际的黑里,空气里散发着植物的体味。植物释放出的氧气清凉微甜,轻抚我的肺叶……
  伴着父母的鼾声,坐在老家的院子里听虫唱。一种虫扯着嗓子把声音拉到高音部,迪迪——迪迪——气息长久繁复,有点歇斯底里,它们大概率居住在墙根,在马齿苋的枝叶里,那声音像号子,似乎要齐心协力把房子抬起来。
  一种虫像是来伴奏,戛——戛——声音短促,像是在试探,像是行色匆匆。
  鸡惊恐不安地打着呼噜,像是气管炎病人。偶尔的,会梦游般发出低声的警告,让人心中一凛。老黑一声不吭,睡得好像死去,一条狗,夜里不是应该兴奋警醒的吗?也许是因为年老吧,老黑是条快二十岁的老狗,黄昏,我梳理它僵硬的黑毛,它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我。
  我坐着,秋虫的歌声便不会谢幕。坐得久了,我的眼睛竟然能把许多东西从黑暗中剥离出来:院子里这一堆那一块小黑熊样的、长毛怪样的,不过就是大小不一的笤帚草。玉米是振臂向天的英雄,我甚至能看到叶尖上一抹绿色,像冰冷的利剑刺向乌黑的天幕。西葫芦暴露在灯光之下,宛若舞台上的主角。
  陪秋虫坐一会儿,听一听秋虫的絮语。春去秋来,哪朵花儿更香,哪里的蜜更甜?曾经怎样的战斗,有哪些惊心动魄的日子……子曰:“客碧服苍颜,田间蚱尔,生于春而亡于秋,何见冬也?”
  不见也罢,世间万物,哪一个没有缺憾?
  陪秋虫坐一会儿,漫漫长夜浩浩寰宇中,谁还不是一只渺小孱弱微不足道的虫儿?
  夜越来越深,整个村庄都睡着了,夜鸟发出恐怖的怪叫,滴灵灵,滴灵灵,像是给某种危险预警,我寻着那声音向山上望,忽然看见原本是大山和松林的位置忽闪忽闪眨着眼睛,我不知道大山一到晚上就活过来,还挤眉弄眼这么淘气。仔细想想,或许,那是我童年遗失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