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崇喜

　　地黄花开，一般在暮春初夏。地黄花冠如绛唇初点，饱满丰盈，远看则如同喇叭状，内面黄褐色，外多紫红色，有些许的灰白色，密被着长的柔毛和腺毛，有一种简约之美，朴素而恬静。
　　地黄花形似罐，花蕊蜜甜。倘若把花朵摘下来，可以从后面吮吸出甜甜的汁液，深得小孩子的心欢，时常摘来舔食。因此，人们形象地称其为“蜜蜜罐”，简单，且富有童趣。与之近似的名字，有“蜜罐棵”“甜酒棵”“婆婆奶”等。
　　地黄的花冠为筒状，先端开口处可供昆虫钻入寻蜜，以便为地黄传粉。因其形状像小酒壶，所以又有“酒壶花”“甜酒壶”的美誉。我喜欢的，是“小鸡喝酒”的名字，有横生的野趣，有戏谑的意味，令人莞尔。
　　地黄在中国，有近三千年的栽培史，还有很多别名。
　　《尔雅》一名苄（音户），江东呼为苄。
　　“地皇”，这名字，虽然霸气，但让人敬而远之，不似它素朴的风格。
　　“地髓”，或许因《神农本草经》上所言：地黄可以“逐血痹，填骨髓，长肌肉”。《本草乘雅半偈》上说：“种植地黄之后，其土便苦，次年止（只）可种牛膝，再二年可种山药，足十年土味转甜，始可复种地黄，否则味苦形瘦，不堪药也。”
　　“老婆的脚后跟”，这个名字，可谓大俗，不知是否跟它根茎形状有关，但农人却知道它的大用处：壮肾补阳。
　　对于这些名字，精博物之学、长于考证的宋人罗愿解释：“苄以沉下者贵，故字从下。地髓之名，言其功，牛奶子、狗奶子因其形似，且鲜地黄折断茎后，分泌出白汁液故名，山烟、山白菜叶形似也，酒壶花、甜酒棵味似也。”这般解释，虽有科学之道，但没有民间的情趣。
　　中国古人，对地黄极为重视。魏晋时期，地黄与玄参、当归、羌活，并称四大仙药，为修仙成道者的珍物。“采石上之地黄、摘竹下之天冬”，是谢灵运《山居赋》里的句子。“地黄食老马，可使光鉴人，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愿饷内热者，一洗胸中尘”，被贬岭南的苏东坡，是在借北方大地的地黄，浇胸中的块垒，抒不甘之胸臆。《抱朴子》上说：“韩子治用地黄苗喂五十岁老马，生三驹，又一百三十岁乃死。”虽然有夸张之处，但也足见地黄之神奇。
　　地黄亦可做染衣颜料，不易褪色。北魏《齐民要术》中记有“染御黄法”：将地黄根茎和以熟石灰汁，捣烂搅拌，可染出皇家御用的黄色。
　　“黄者，中和之色，自然之性。”《易经》上说：天玄而地黄。天道高远，玄之又玄，深不可测，故曰天玄。天道高远，地道深邃。我们的文化，特别是传统文化，根植于黄土。炎黄文化，黄帝，阳光的色彩，流经的河流，我们的肤色，农作物黍、稷的色泽，何时离开了暖暖的黄色？
　　古人取地黄之名，主因有二：一是其最宜生于黄土地中，一是其地下根茎为黄色，取天青地黄之意。
　　天青地黄，天玄地黄，何其相似！
　　何为天青？原指深黑而微红之色，后指端砚名贵石品。在端砚中，纯洁而无瑕疵者叫天青。“如秋雨乍晴，蔚蓝无际”，是古人对上品天青的评价。
　　蓝的天，黄的茎，上下对应，玄机无限。
　　在植物分类学上，地黄为玄参科植物。玄参科植物有一特性：根入土很深，吸肥能力强。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生于斯长于斯，得到黄土大地母亲庇佑的，又何止地黄？享受太阳阳光恩泽的，又何止地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