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德诚

　　我从外地回来，听说老沈的爱人住院了，还是肿瘤医院，心中一凛，赶紧往医院赶。老沈在医院门口等我，胡子拉碴，眼窝深陷，脸色蜡黄，一副疲惫的样子，像是老了10多岁，不过，两眼还挺有神。
　　老沈跑生意，常年在外面东跑西颠，家全撂给了爱人。回来，留下一堆脏衣服，就又匆匆离去，他爱人抱怨，说家像个旅馆。他说老夫老妻就是并行的两根钢轨，我跑外你主内，齐头并进，各办各的事，赚住钱，才是硬道理。她叹口气，转身离去，默默地洗衣服。老沈的衣服，啥时候都是支支楞楞，干干净净。他爱人说，这是媳妇的脸面。这才20来天没见，老沈人脱了相，邋邋遢遢的。我说你也要注意身体呀。他说我没事，经历一场病，胜读十年书啊，值！听得我莫名其妙。
　　我俩来到病房。他爱人虽一脸病容，但精神还不错。寒暄一阵，大夫来查房，我和老沈就退了出去，在走廊里聊。
　　老沈说这20多天，他像涅槃重生。我说夸张了吧。他说一点都不夸张，人不是亲身经历，说啥你也想不到。他说发病很突然，在医院签《病危通知书》时，他彻底懵了。想给儿子打电话，又想，多一个人担心也没用，就没打。握着笔爬在桌上，腿是软的，手也发抖，仨字错了俩，人像是被抽空了，只剩下了一个壳。
　　他爱人手术后醒来，问你给孩子打电话了吗？他说没有，我守着你，病咱俩扛。她笑了，说对，别让他担心，还耽误学习。俩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手术成功了，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得病理化验、会诊确诊。老沈说，等待的那几天，真是度日如年！既渴望得到结果，又怕得到结果，整天生活在梦魇当中，心，像被一块铅坠着。
　　那天，他回家拿换洗的衣服，站在空荡荡的房里，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无助，撞击心头。客厅茶几上，蒙着一层薄薄的尘，一本她翻了一半的书，书页，随风起伏，眼镜，在一旁静静的躺着。厨房里，她浸泡在盘里的几头大蒜，已长得跟水仙似的，郁郁葱葱，阳光斜照，影子印在墙上，看着，恍惚有隔世之感。窗台上的两盆月季，土已干裂，旁边放着猫头洒壶，壶把上，泛着亮亮的光。他想起妻子浇花的身影，一阵心酸涌上心头。这时，他才痛彻心扉的意识到，他们是两棵树，表面上各有各的枝，各有各的干，看似不相干，刮起风来，叶片还会打架、拌嘴，但根是紧紧缠绕在一起的。岁月越久，根就扎得越深，缠绕的也会越来越紧，彼此早已难分得清了，有一根被扯动，痛的不是一根，而是全部。
　　老沈说，这场景如一把利剑，直刺心的深处，让人有一种战栗般的疼痛。就是想起在这屋里的那些拌嘴，赌气，都是那样亲切、温暖，弥足珍贵。他说这种痛，以尖锐刺激的方式，刺穿了麻木，刺透了忽视，剥开了生活的漫不经心，让他看到了平常琐碎生活深处的珍贵，真正体会到平平淡淡才是真。当医生告诉他，肿瘤是良性时，他真想大哭一场，因为他终于走出了黑暗，看到了光明，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