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芳

　　1990年—1992年在甘肃河西走廊发掘的悬泉置遗址，出土汉简2.3万余枚，另有其他各类遗物6000余件、各类陶器残片3万余件。就出土汉简而言，是继斯坦因1907年、1914年两次在敦煌汉塞发现敦煌汉简，20世纪30年代中瑞西北科学考察团发现居延汉简之后，又一次重大发现。
　　悬泉汉简与出自边塞烽隧的敦煌和居延汉简不同的是，悬泉置是当时一座官方的邮驿接待机构，而且坐落在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其功能性质的不同决定了遗留下的简牍文书主要属于丝绸之路上东西交往的记录，对我们研究两汉时期西北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尤其是邮驿交通，民族社会，中原与西域、中亚、西亚、南亚和地中海沿岸地区的关系以及丝绸之路上中西文化的交流，至为重要。
　　一、两汉丝路繁荣的标志
　　悬泉置遗址坐落在今瓜州、敦煌两县市的交界处，准确坐标为北纬40°15′54"，东经95°19′45"。南面是三危山余脉火焰山，山涧有悬泉水汩汩流出，两千年来依然如故，至今涌流不断。北面有疏勒河流过，并有从东到西的汉塞和烽隧以为北部屏障。
　　悬泉置的全称应为“敦煌郡效谷县悬泉置”，从全称中可以看到它的隶属关系。基本设施为一座50×50米的用土坯砌筑的院落，院内有28间大小不等的房屋，院外还有马厩等一些附属建筑。编制为“官卒徒御”37人，定额员马40匹，传车10~15辆，此外还有牛车3~5辆，养牛若干。有悬泉置啬夫负责全面工作，另有悬泉置丞、置佐以为副贰协助工作。其他附属机构还有悬泉厩、悬泉厨、悬泉传舍、悬泉邮、悬泉驿等。功能和职责主要是传递朝廷公文和军情急报、接待过往的各级官员和西域使者。
　　按照汉简的记载，像悬泉置这样的机构在当时的敦煌郡东西300千米的交通线上分布有9座，依次是渊泉置、广至置、效谷置、鱼离置、悬泉置、遮要置、龙勒置（可能还有玉门置和冥安置），每30千米一处。
　　按照里程简的记载，两汉时期的丝绸之路从长安（洛阳）到敦煌的路线应该是经今陕西兴平市境之茂陵，过乾县、永寿、彬县进入泾水流域，再经长武进入甘肃东部的平凉和宁夏南部的固原，再进入甘肃靖远、景泰，横穿武威、张掖、酒泉，到达敦煌。
　　从长安到敦煌的丝绸之路东段路线，里程简中记载了46处（包括敦煌郡的9处）停靠站点。而这些停靠站点的每一处都应具有类似悬泉置这样的功能和规模设施。正是这些沿途的馆舍邸店，保障了两汉丝绸之路的畅通和繁荣。
　　有学者认为，丝绸之路是网状的，纵横交错，可以随意行走。其实不然。在当时的交通条件下，没有这些保障设施，像丝绸之路这样的长距离交通是难以想象的。
　　通过对悬泉置的解剖，我们可以看到这46个停靠站点的整体形象。它是当时丝绸之路得以畅通的基本保障，是汉帝国综合国力的集中体现。不光在西北边疆，而且在内地，在东北，在南海，在西南，像悬泉置这样的机构广泛分布，保障了汉王朝对内地和边疆的有效管理。
　  二、研究两汉与西域的原始档案
　　历史上狭义的西域主要指阳关以西到葱岭以东，昆仑山以北到巴尔喀什湖以南，大约有200多万平方千米的土地。按照《汉书·西域传》的记载，西域地区最初有36国，后来分为50多国。悬泉汉简中有其中30多个国家的记载，主要是朝廷派官员出使或者上述国家前来京师路过悬泉置的记录。西域来汉的人员中有国王、王后、使者、副使、质子、贵人、部落酋长、随行人员等，来汉的目的有受封、朝贡、纳质、通使、和亲、学习、游历等。
　　50多国中，有48国属西域都护管辖，其中南道17国，中道15国，北道16国。另有罽宾、乌弋山离、安息、大夏、大月氏、康居、身毒等7国，在今中亚、西亚和南亚地区，不属都护。
　　南道17国主要分布在昆仑山北麓和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其中楼兰（鄯善）、且末、小宛、精绝、扜弥、渠勒、于阗、皮山、莎车、蒲犁等10国，汉简中有记载。
　　中道15国，从东往西分布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和天山南麓，渠黎屯田和西域都护府就在这条线上。汉简除对西域都护的活动有大量记载外，还对山国、危须、焉耆、尉犁、渠犁、乌垒、轮台、龟兹、姑墨、温宿、疏勒、大宛等12国有程度不同的记载。
　　北道16国，乌鲁木齐以西至伊塞克湖等辽阔地域是乌孙的游牧之地，乌鲁木齐以东从东到西是车师六国和其他小国。北道诸国中乌孙最大，有户12万，有口63万，胜兵18.8万。
　　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主要的目的地就是乌孙。汉对匈奴的节节胜利实际上伴随了汉与乌孙的出使、和亲、结盟、分封的历史过程，三者的关系深刻影响了西域历史的发展。
　　汉简中关于汉与乌孙的和亲、公主回返、长罗侯常惠多次出使、赤谷城屯田、冯夫人锦车持节完成朝廷使命、乌孙大小昆弥分立以致分别到京师朝拜，都有相当具体的记载。
　　另外，汉简中关于车师的记载也极为重要。比如车师前国在交河城，是进入西域的东部门户，汉与匈奴曾有过“五争车师”的战役，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汉元帝初元元年（前48年）派戊己校尉屯田车师，从此掌握了控扼西域的主动权。车师屯田、伊循屯田和渠犁屯田以及在乌孙的赤谷城屯田，形成了西汉在西域的驻兵和屯田格局，有力地保障了西域的稳定和丝绸之路的畅通。
　　总之，汉简中关于上述30多个西域国家的记载，对研究历史上汉朝与西域的关系以及它们在丝绸之路上的地位十分重要，对今天总结历史经验、增强民族团结、保持边疆稳定和维护祖国统一，都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一带一路”倡议的历史源头
　　大宛，张骞出使的第一个西域国家，地处费尔干纳盆地，属今乌兹别克斯坦，也包括吉尔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部分地区。根据近些年的考古发现，早在公元前8世纪，该地区就有比较发达的农业和水利灌溉，有完整的城市设施，属农耕定居的城郭之国。
　　据说，亚历山大东征时曾在盆地西面出口处的列宁纳巴德（苦盏）修建过亚历山大城，希腊文化的影响已经辐射到了盆地之中。张骞到来之前，这里已是东西文化的交汇点。汉简中关于大宛的记载，是我们研究这段历史和关系的重要资料。
　　康居，张骞出使的第二个国家，地处锡尔河北岸，大部属今哈萨克斯坦，势力强盛时可能包括了今天乌兹别克斯坦的布哈拉、撒马尔罕、塔什干等农耕地区，亦为当时丝绸之路上的中亚大国。汉简中关于康居的记载极为丰富，不仅是我们研究汉与康居以及两汉丝绸之路的重要依据，亦是今天的中亚各国尤其是哈萨克斯坦研究本国古代历史的重要文献。
　　大月氏，战国秦汉之际活动在阿尔泰山以东、蒙古高原西部，东达黄河沿岸，势力远超匈奴的游牧部族。后来因势力衰弱受到匈奴的压迫而逐步西迁，先迁伊犁河流域，再迁阿姆河流域，最后臣服阿富汗北部的大夏（巴克特利亚）而定居于此。张骞第一次出使就是要联络大月氏共击匈奴。
　　大月氏虽然未能按照汉朝的意图东返故地，但它在阿富汗北部和土库曼斯坦南部定居后得到逐步发展，在此基础上形成的贵霜帝国成为丝绸之路上与罗马、波斯、汉王朝并列的四大帝国之一。悬泉汉简中关于大月氏的记载，主要反映了贵霜帝国建立以前公元前、后各半个世纪里大月氏及其所属五翖候的情况。在中亚史上，这段时间由于资料缺乏而被称为“黑暗时代”，悬泉汉简的材料则是这段黑暗时代闪烁的星辰。
　　乌弋山离，是安息东部德兰努亚那和阿拉科细亚两个行省的地盘，以阿富汗南部的坎大哈和锡斯坦为中心，西到兴都库什山，东到克尔曼沙漠。实际上地跨阿富汗和伊朗两境。悬泉汉简中关于乌弋山离来汉的记载，说明汉朝与西亚的关系已远达伊朗高原。
　　罽宾，大月氏西迁中亚后迫使塞人南迁建立的一个国家，在今巴基斯坦西北部的塔克西拉（怛叉始罗）。此地虽四面环山，但山间盆地的自然环境良好，是今天巴基斯坦的工业基地，也是2000多年前的佛教圣地。根据史籍和汉简的记载，地处南亚次大陆的罽宾，早在2000多年前就同汉朝有了相对固定的来往关系。
　　四、汉简中关于佛教的东来和儒家经典等汉文化的西传，是东西文化交流的典型反映
　　悬泉汉简中“浮屠简”的发现，说明大致在公元1世纪的后半期，佛教已经传到了敦煌。由此说明佛教的传播是一个经西域到敦煌再到中原的过程，而非直接越过敦煌到了内地，这对研究佛教在西域和中原的最早传播是重要的参考坐标。
　　悬泉汉简中《论语》《孝经》的残片以及其他如《仓颉篇》《急就篇》等识字课本的发现，是汉文化西传的有力证据。结合武威出土的《仪礼》简和罗布泊出土的《论语》简，再结合1990年在朝鲜半岛平壤贞柏洞364号墓出土的《论语》和《乐浪郡初元四年县别户口集簿》，可以看到，西汉武帝以后，对边疆地区的开拓和管理除了一系列军事外交和政治经济措施外，还伴随着文化上的积极进取。
　　悬泉汉简的内容十分丰富，涉及的领域也极为广泛。随着整理工作的告竣和全部资料的公布，必将引发一个深入研究的高潮。目前的研究只是开始，上面的介绍只限于几个侧面。 （原文刊登于《人文甘肃》第八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