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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丝线
2022年08月31日
字数:774
版次:03

□ 人 邻


  深宫里女人身上的织绣,那金丝是盲人制就的。
  制就金丝线,先要把金子槌薄,再用煤油熏制的乌金纸夹住。乌金纸坚韧,且金箔在黑色的纸上,看来极清楚。夹好稍厚金箔的乌金纸,盲人全凭手感,用特制的木槌不温不火地槌打。十几个时辰,什么概念?如此的耐力,丝毫松懈不得的腕上的绵密耐力,眼明人是不堪忍受的。五色令人目盲,五形也会令人烦躁吧。
  也只有盲人,于一切形色无干的盲人,才能。槌打的部位,以及如何用力,都不是明眼人所能清晰把握的。那技艺,近乎道,于混沌一体,不可言说。师徒间,只是师傅漫空抓着徒弟的手,敲打就是。感悟也就感悟了,不能悟到的只能放下,不吃这碗饭。
  盲目的人,手感格外好。这也似乎是奇怪的,目盲却因此可以格外达到如许的精微,甚而竟至于玄妙。所谓的慈悲,天不绝人,即是如此吧。
  槌制金箔,也竟然不是黎明即起。时间,却要从晦暗的傍晚,直至三更。更奇怪的,无用的室内,也竟然是需要燃一盏灯的。盲人无用的灯,是给谁看的呢?
  这规矩该是古老,似乎必得有什么亮着,才槌打得匀称。
  待用的裁刀,金箔打制好之前,给黑布严实裹着。这规矩是不能破的。也必然是黑布,似乎别的布,会不够敬畏,刀子也会因透入的光亮而不安。不安的刀子,如何安然而为那样的精细。
  幽暗的灯下,盲人在案上铺好厚薄合宜的金箔。黑布缓慢打开,裁刀睡着一般,并不崭亮,甚至于有些晦暗无光。门紧闭了,不会有外人看见那盲人是如何细细切出可以在风中飘飞的轻盈。
  盲人定定站着,不动。要许久,才抬起手来。裁刀一道道切过去,手势只是微妙的移动,不能数算的。
  盲人不停,要一刀一刀,一直到切完。
  这人切完最后一根金线,搁下刀子,几乎是僵硬、脸色苍白的亡者。
  之后,他需要歇息,很长时间的疲惫之极的歇息。
  他切完的时候,那盏灯的油,将好燃完,倏地,抖一下,熄灭了。
  他睡了,累了,一点也不想再醒来。
  那些金丝线呢,盲人忘了,忘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