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文祥
发布时间:2024-12-09 17:02:53
稠如牛奶的大雾,笼罩着整个水乡的早晨,一切仿佛静止。村庄若隐若现,仿佛海市蜃楼,水乡如梦似幻。
一阵"吱呀吱呀"的摇橹声,隐隐约约,由远而近。紧跟着,一声声"卖白裂子萝卜哟——"悠长吆喝,脆崩崩得如天簌般从旷野深处传来。
正在冬眠的村庄,一个鲤鱼打挺,醒了。
“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处方。”不用猜,也不别想,如同大雁南飞一样,秋冬时节,西乡卖萝卜船就晃悠悠地来了。
一年,又一年。
西乡,与我们老家相邻,多沙土,多垛田,不宜种水稻,盛产山芋和萝卜。尤以掉在地上就开裂的白裂子萝卜出名,倍受我家乡人青睐。在我们这里,小孩子也知道,晒萝卜干,首选白裂子。皮薄,肉多,清脆,甘甜,不渣。
"卖白裂子萝卜哟——!"一声紧一声的吆喝,像吹一段集结号。
左邻右舍,男男女女,不请,不约,纷纷躁动起来。将刚收下的一袋袋稻子,挑的挑,扛的扛,也有胸前只搂几只空口袋的,齐向村头的大码头涌来。
卖萝卜的大木船,穿过浓雾,慢吞吞地靠上了码头。圆滚滚、白生生、鲜赞赞的萝卜,堆满了船舱。一个摞一个,个顶个漂亮。就像动画片里的葫芦娃,只看得人心花怒放。
船主与买主,像久别重逢的亲戚,边打招呼边递烟,手脚麻利的妇女,一头已埋入船舱,把心仪的萝卜,直往怀里的口袋里扒。瞬间,小山似的萝卜堆,围满了一圈淘宝人。船主不停喊:脚下小心,脚下小心。眼睛早乐得眯成一条缝。
有说有笑,有打有闹。萝卜船上欢声笑语,热气腾腾。
车驮,人扛,肩挑。家家户户把一袋袋白萝卜,欢欢喜喜请回了家。少则几十斤,多则上百斤。即便自家菜地也长萝卜,大头青、红萝卜、紫萝卜,那只能烧汤熬咸吃,晒萝卜干,必须得白裂子。脆崩,无与伦比。
多数人认为,冬腌萝卜干的大戏,是从洗萝卜"切里哐浪"开场的。买萝卜,只是序曲。不过,我们这里从不说腌萝卜,祖祖辈辈习惯称之为晒萝卜。
家中的水桶、澡盆全数找出来,洗洗,刷刷,放到天井或大门口场地上,男人将萝卜倒进去,哗啦啦放上水,拿来掏灰耙,双手握住柄,在盆桶里上下捣鼓,一如锅中煮沸的汤圆,萝卜翻来覆去水中打滚,三下五除二,把身上一丝丝泥垢,洗得一干二净。
一一捞出,一一沥干。
切萝卜,看似简单,实则考验女人的刀功。切圆片或长条,容易。切滚刀块子,要块块见皮,大小又差不多,却非一日之功。好在,熟能生巧,天长日久,许多男人也切的雪滑。切下的萝卜堆,几乎一模一样,简直就是艺术品。
腌,还真是一门学问。盐,少了,淡。多了,咸。不多不少刚刚好,纯粹凭经验、靠眼功。
头天,萝卜放缸里大盐腌一夜,就出卤了。第二天,把萝卜干从卤中捞出,摊到长条凳搁的芦柴箔子上晒,到晚再腌入盐卤中,阴天需再晒再卤,直到干得有些瓤了,便可收坛封好滚味,等到味道差不多滚过来了,便可开吃。一吃,能吃一年。就粥就饭,萝卜干就是鱼、就是肉。
讲究人家除了用吊卤去辣味,还用八角、料酒、白糖制卤,五香拌料。这样晒出来的萝卜干,好吃得没魂。空口,都想"咯嘣咯嘣来二个辣辣馋。
这会儿,白裂子萝卜正大量上市,故乡晒萝卜干的旺季又到了。曾经热气腾腾的一幕,是否依然?
一抹乡愁,涌上游子我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