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峰
发布时间:2024-08-13 16:12:28 来源:民主协商新闻网
在城市一旦呆久了,听多了熙熙攘攘的喧嚣,我开始怀念山里的声音,那些纯净的天籁,一如晴雪所洗。
故乡,在大山深处。日升月落,朝朝暮暮,平淡无奇的日子,串成了悠长的岁月。山里是静的,一缕清越的鸡啼,几里之外都听得见;数声高亢的犬吠,山上山下皆可闻。
“偶来松树下,高枕石头眠。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闲时,躺在山峦看白云,能体验山风的大小。平日里,洁白的云朵,游荡在水蓝色的天空,宛如一群温顺的绵羊。风大时,它们迅疾地幻化;风小时,舒缓地飘移;无风时,娴静地悬浮。
要知道,自小在人烟稀少的山里长大,我早就习惯了这里的宁静。由于太寂寞,我对一切发声的事物尤其敏感,潜意识里,对声音充满了渴望。
山中多杂树,以松为最。松树扎根山石缝隙,坚硬如苍铁,无不留下风的形状,或仰或伏,或斜或卧。每隔一段时间,远方的风总要从大山路过,它们像一股看不到的气流,带着山外的气味,制造出意想不到的天籁。
其中,最撩拨心弦的,是松涛。
白天,大风起时,放眼望去,松枝在与风的抗拒中,弯成一张张大大小小的传弓。苍翠的松叶,像青色的长发在飘飞,如绿色的火焰在舞蹈。而数不清的翠青色、墨绿色、烟黄色的松果,宛如小小的塔,在风中不停挣扎,风停后,要么昂扬枝头,要么坠落丘壑。
一场山风在我眼里,就是一场免费的演奏会。
山风,仿佛无尽的丝绸划过皮肤,振动衣裳如旗嘭嘭作响。在山里,遇到这样的大风,我会紧紧地搂着一株松树,或抱着一团石头,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倾听松涛,让身心慢慢放松下来。
此时,虽然我的耳廓灌满风声,却能分辨出风的方向。有的风,从南面的山口大大咧咧闯进;有的风,从西边的山凹偷偷潜伏而入;更多的风,是从西南的斜谷迂回挺进。风,一年一年,轻车熟路。
由于路线的不同,所经的山形、植被的差异,风声会有所不同。
当大风直直灌入,由于畅通无阻,它带着长长的尾音,发出嘹亮的簌簌声,就像铜管在吹响;而不同方向的风,会在松林形成回旋,发出低沉的呜呜声,仿佛大提琴在演奏;而有的风,会穿过树洞、钻过石隙,发出悲怆的嗡嗡声,好似古埙在幽咽。
尤其到了夜晚,那松涛仿佛就在窗前,让人感觉在海边。
听一场山风所带来的天籁,无异于读一首古诗:“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当风远去了,仿佛飞累的风筝一头扎在大地的怀抱,山里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不觉,雨开始下了起来。
若下细雨,只见群山的剪影,宛如一幅迷蒙的水彩画。山野,因雨的笼罩,更静了。如雨大了起来,漫山遍野皆是雨声,单调而好听。人坐在窗下听雨,当时间一长,会渐渐忘了自己,任思绪在雨中飘飞。
若在雨中登山,人洇在雨声里,就有一种幸福的孤独。越往高处,孤寂感越强烈。直到山顶,看着远远近近朦朦胧胧的山峦,就会产生恍惚,感觉自己返回了远古,成为山中一只独来独往的走兽。
当雨下久了,就有了泉声。“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人在山脚,那泉声就在头顶,静听之下,发现泉声自高而低、自上而下,仿佛从天上来。山泉,溅在石上,仿佛溅在人的心坎,湿漉漉,甜丝丝,凉沁沁。
看着山泉到了平川,形成一条绿绸似的清溪,潺潺流向山外,仿佛在唱着山歌,将歌声捎向天边,带向辽阔的大海。
那一年夏秋之交,一串清脆悦耳的车铃声自山乡响起,由远及远,直到山脚下的老屋,邮递员将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递到了我的手中。第二天,我背着行囊,怀揣这一页纸,沿着蜿蜒的山路,走向山外。
直到走出好远,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那是母亲的呼喊:“伢,有空回来——!”声音,在大山深处久久回荡。正踌躇间,送行的乡亲们出现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一串苍凉的唢呐吹响,此声惊飞了山鸟,在天空久久盘旋,翅膀划过山林,发出悦耳的哨音。一刹那,感觉脸上有虫子在爬,一摸,才发现是泪水。
如今,身在异乡,我会莫名地怀念这些天籁,铭刻在骨子深处的山声呀,是被山风吹皱、又被山雨打湿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