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党卓 讲述 赵向东 整理
发布时间:2023-07-24 10:00:00 来源:民主协商新闻网
党卓,1930年11月出生在临洮县城毛家巷。先后就读于养正小学、临洮中学,是一名戍边垦疆30年的老战士。1980年调任临洮二中办公室主任,1990年离休,2020年10月逝世。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周年之际,党卓荣获“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2019年8月,当时他已89岁高龄,但思维敏捷、精神矍铄,给我们讲述了许多他当年投笔从戎、戍边垦疆艰苦岁月里难以忘怀的往事。
(编者)党卓老人为解放新疆、建设新疆、保卫新疆,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祖国边疆的建设事业;回到临洮后,又积极投身家乡的教育事业。离休后,他继续发光发热,书画作品多次参展并获奖,多篇诗作发表于国内各类诗刊诗集。晚年他生活虽简朴,爱心却绵长,汶川地震爱心捐款、玉树地震爱心捐款、资助困难学生等都有他献出的一份温暖。2020年3月,为助力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卧病在床90岁高龄的他还主动捐款。他一生都在用实际行动诠释着一位老党员、老军人爱党爱国的家国情怀。
1949年8月临洮解放,我心情特别激动。当时我正在临洮中学高中部就读,看到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王震将军的部队在学校征兵的宣传资料后,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我的学习成绩一直在全班名列前茅,又是学习委员,原本我的人生目标是考个理想的大学继续深造,毕业后报效祖国,但想到投笔从戎就可以直接报效祖国了,这是一道二选一的选题,我没有太多犹豫直接选择了后者。
这也可能与我中学时期的历史老师王云程先生有关,他的历史课讲得绘声绘色,往往爱憎分明、慷慨激昂——晚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令我悲愤痛恨,左宗棠抬着棺材收复新疆使我无比敬仰……或许就是在这潜移默化中,我参军参战精忠报国的信念在内心早已深深扎下了根。我心想,参加抗日战争没赶上,参加解放战争的机会再也不能错过。因父亲去世早,我是母亲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但忠孝不能两全,年仅19岁的我毅然背着母亲报名参了军。当如愿以偿穿上人民解放军的绿军装,我高兴得手舞足蹈。
1949年10月6日那个万家团圆的中秋节,我们整装待发。万千思绪在心头交织萦绕无法平静,有对母亲深深地依恋和牵挂,有对报效祖国热切地憧憬和渴望,我含泪写下一首小诗《闻笛》:“小巷夜深闻玉笛,阳关一曲倍牵思。水波朗月中秋夜,正是出征别母时。”在母亲万般不舍的泪眼中,我和1500多名战友义无反顾踏上了徒步奔赴新疆的征程。
一
征途漫漫,一路上战友们都很是乏累,我以自己的文艺特长自编自演打快板,沿途给战友们打气加油、缓解疲劳。我的表演受到战友们的欢迎,还被部队评为行军宣传模范,奖励竹笛一把。行军起初每天50公里,后因新疆个别地方土匪武装勾结外部敌对势力制造混乱,甚至煽动新疆独立,形势变得严峻复杂,上级命令急行军每天70公里。每个人的脚上都磨起了血泡,一天走下来,一个泡还未好又增加一个泡,成了“泡叠泡”。可当看到女战友昂首阔步行进的气势,我们岂能示弱?又不由加快了脚步。
行军途中,我们渴了啃点河中的冰或山上的雪,饿了吃点炒面,有时炒面吃完了,我们就用盐水煮点小麦,虽然苦但却很开心。部队经过河口、永登后,便开始翻越海拔3700米的乌鞘岭,翻越乌鞘岭的难度就像红军爬雪山过草地。乌鞘岭自古就是河西走廊的咽喉、古丝绸之路的要冲,史书中很早就有“盛夏飞雪,寒气砭骨”的记述。山上气候多变,先是狂风大作,随后是大雪纷飞,没过多时又是冰雹倾泻,越往山上走越是寒冷。由于山上空气稀薄,缺氧、寒冷及劳累使3名战友永远倒在了乌鞘岭上,再也没有站起来。我们来不及过多地悲伤,只知道一刻也不能停,要一直往前走!就这样走了将近20个小时,到达山顶后,才开始休息。路途的劳累,已经让我们无暇顾及缺氧和寒冷,大家就地倒头就睡。睡了几个小时后,我和战友去解手,一名叫韩仁的战友瞬间栽倒在地,动弹不得。我赶忙喊来两名战友把他架起来走了几步,之后他的意识才慢慢又恢复过来。这时候,炊事员做好一锅热腾腾的玉米糊糊,为了驱寒特意放了红红的辣椒。一碗辣糊糊下肚,战友们体力都有所恢复。我们又开始下山,一直到第二天的半夜,才到达山脚下。我们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终于成功翻越了乌鞘岭。
进入漫长的河西走廊,我们一路前行,一路歌声。又穿过甘新两省交界的星星峡,12月份我们进入新疆东大门哈密。沙漠戈壁气候变化无常,十里不同天,一会儿鹅毛大雪,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又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但我们毅然坚定勇敢地向前挺进。继续一路向西,我们经鄯善、吐鲁番、托克逊翻越天山后进入南疆和硕,再经焉耆、库尔勒、轮台、库车、拜城、阿克苏,开始穿越被称为“生命禁区”“死亡之海”的塔里木盆地。塔里木盆地位于天山、昆仑山与阿尔金山之间,人迹罕至,1月份的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几度,风裹着沙粒吹过来打在脸上撕心裂肺的难受。走了那么多路,我的圆口布鞋的鞋底老早就磨穿帮了,只有赤脚行进。迷路、缺水时刻威胁着我们的生命,如果迷路或许就会永远与沙漠作伴了。还算幸运,我们用了10天时间终于走出了“死亡之海”。然后又走过巴楚、伽师,在历经1800公里的艰难跋涉后,终于到达目的地喀什。因长途行军,我们出发时穿的棉衣棉裤早都磨得破烂不堪,棉花几乎都掉光了。
二
到喀什时日历已翻到了1950年的3月10日,我被分配到第一兵团二军政干校。当时已是春耕播种时节,行装未卸,征尘未洗,在料峭春寒中,我们穿着掉光了棉花的军衣,立即开进荆棘、砾石遍地的荒野安营扎寨。天山脚下、戈壁深处,流汗水、洒热血,大开荒、大生产。战友们不畏艰险战天斗地的精神深深触动着我,满腔激情从我笔端倾泻而出:“跃马持枪日夜巡,雪眉冰掌守昆仑。风华正茂寻常事,驱雾播霞勤种春。”茫茫戈壁变良田,不毛荒野现绿洲,我们1500名临洮儿女揭开了扎根新疆、屯垦戍边的新篇章。我的诗作《夜宿干沟》:“壁立两山一线天,厉风如刺邃沟寒。尘装未解入香梦,军号声声又跨鞍。”以及《战苇湖》:“蒹葭深处蚊成雷,泥臂挥镰任尔飞。汗洒苇湖星点点,喜听战马啸咴咴。”等,就是对那个火红年代以及青春岁月的真实写照。后来我还写了一首《忆王震将军》:“神勇曾驱十万兵,南征北战著英名。请缨西进红旗举,建厂垦荒壮志诚。星斗长空天静静,清泉大漠草菁菁。骨灰融化天山雪,碧血丹心写汗青。”以表达我对王震将军的敬仰之情,同时也表达我们这些跟随王震将军进疆的老兵,几十年用青春与热血奉献边疆的无悔与自豪。
我们白天开荒,晚上进行文化素质的提高培训。组织觉得我的文化程度比较高,就让我兼任文化教员。为此我挤出有限的休息时间,每天都要认认真真地备课,以提高授课质量,我所培训的学员考试通过率达到90%以上。我的勤奋努力和积极工作得到组织充分肯定,1954年经南疆军区党委批准,荣立三等功一次。
我们还边垦荒边牧羊,冬天就用羊毛捻成线自己动手织毛衣毛裤过冬。我织毛衣毛裤的手艺又快又好,许多战友都来请教,我倾尽所有耐心教他们,还替他们编织,让大家过冬都能有保障。
1958年1月,我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当时兵团粮食供应不上,我们就减少口粮,没有蔬菜就用盐水泡辣椒面下饭。没地方住就在地上挖个坑找些芦苇草和红柳搭个顶,名曰“干打垒”或叫“地窝子”。没有水源,就挖个坑存储雨水。有木工特长的就去制犁开地,有铁匠特长的就去打铁造镐,大家都抢着干争着做,热情高涨。虽然自然环境极其恶劣,生产工具相当落后,生活条件异常艰苦,但我们心里却并不觉得苦,坚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垦荒时吃的是窝窝头,自我感觉身体比较壮实,就常常省下来自己的一部分窝窝头分给其他战友吃,希望战友们能够保证足够的体力,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多垦荒、垦好荒。
我们还承担着巡边的任务。记得我任连长时,每天都要带领战士们去巡边。高原地区山岭陡峭,空气稀薄缺氧,我们用小刀扎在山崖上顺着山势匍匐前进。而这样的路在零下20多度的严寒里,我们平均每天都要走20多公里。兵团岁月历练了我,使我不断进步、不断成长。我先后担任过连长、指导员、宣传队队长、队党支部书记等,还多次被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直属队党委评为先进工作者。
因我在琴棋书画方面比较擅长,文化程度也还不错,后来被调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直属队子弟学校任支部书记兼校长。这所学校是因兵团而生,为建设者而建的。学校工作的重点是为党育人,为国育才。我带头深入班级听课、评课、备课、上课。有一次听课期间,我发现一个青年教师把“恽”(yun)给学生教成了“辉”(hui),下课后我并没有批评他,而是让他把这个字从字典里重新认读一下。第二天这位老师来找我,他说:“这个字我读错了十几年了,若不是校长您纠正,我怕是会误导学生一辈子啊……”这件事对全校教师震动很大,都对备好课是上好课的前提理解更深了。1990年,这位教师还专程从新疆千里迢迢来临洮看望已归乡的我,令我非常感动。我在新疆这一干就是30年。
1980年,因照顾80岁的老母亲,我不得已向部队递交了转业申请,经组织批准后,从正营职干部岗位转业到临洮二中担任办公室主任,直至1990年光荣离休。即使我离开了那片曾经战斗过、用青春汗水浇灌过的热土,但血脉却早已与那里紧紧联系在一起,它就是我的第二故乡,让我魂牵梦绕,令我盈盈思念。正因如此,通过各种渠道去关注了解新疆的发展动态,已成我多年的习惯。
1999年,赴疆战友在临洮聚会,大家谈往昔、话今朝,难忘共同奋斗的那段岁月,难舍浓浓的战友情谊。后我提笔写下《回忆九九年赴疆战友在临聚会有感》:“相见时难别亦难,喜逢何患月光寒。梦求再化青春跃,声荡新疆秧歌天。”2005年9月,我终于又来到了新疆,与老战友相聚喀什。我们的目光在地图上梭巡,沙漠边缘绿色的面积不断变大,那里就是我们开垦的绿洲,更是后辈儿孙生活的家园。激动之余我赋诗一首抒发喜悦之情:“谁引春风度玉关,如今戈壁变花园。难寻塞外左公柳,足下绿洲军垦田。”面对王震将军的铜像,我们一遍遍说着:报告司令员,我们是您的战士,我们出色完成了您交给我们的戍边垦疆任务。《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这首歌是战友李之金1962年填词谱曲的,后成了兵团的军歌。当我们这些老兵再次一起唱响这首军歌时,一个个早已泪湿衣襟、泣不成声。
作为一名有着60多年党龄的老党员,我始终认为党和人民的利益永远高于一切。我荣获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内心既骄傲又激动,回顾往事我问心无愧,特别是无愧于戍边垦疆的那个伟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