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全筌
发布时间:2023-03-07 16:02:09 来源:民主协商新闻网
年三十的一大清晨,我就听见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老压井哗啦啦的流水声、还有遥远的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年味儿,就这样泛着一圈一圈的涟漪,慢慢地向我靠近。
我按捺不住激动,赶紧钻出被窝,趿上老棉鞋,朝着烟火漫卷的厨房跑去。厨房的小角落里,十二个孔眼的蜂窝煤红彤彤地耀人眼,一口陈旧的砂锅铫子悠悠地卧在炉子上。砂锅里蒸腾着热气,腊肉醇厚悠长的馨香扑面而来,也随之弥漫了整个厨房。
我迫不及待地找来一柄木勺,在老铫子里一划拉,腊蹄髈便肉烂骨脱。浓郁的腊蹄子香和清甜的藕香,馋得我口舌生津。急不可耐地咬上一口软糯的藕,拖拽出长长的细丝,挂在嘴边,被母亲笑称“白须仙翁”;啜一啜熟烂的蹄膀,软糯如咸香的果冻般在口腔内游弋,在咀嚼间来回弹牙,实属妙哉;再喝一口汤,温暖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恰如金灿灿的阳光爬进窗户,连身子骨都酥暖了。
这么多年来,年夜饭上的菜式,无论是炒烧煎炸,还是蒸煮烤拌,我唯独贪念着那一铫馥郁芬香的“煨锅儿”藕汤。我知道,像这样需要长时间、慢功夫烹制的食物,浸润着父母的郑重与耐心,所以格外地绵长细密、直抵心灵深处。
能用文火慢煨的除了美食,也有老硒茶。团圆饭上的珍馐美馔吃多了难免有些腻歪,而品茗谈心就是最好的“刮”油方式。我们几个小辈不约而同地围炉而坐,搪瓷盆里老榆木疙瘩被燃得噼噼啪啪作响。父亲早已将瓦罐煨在火堆里,硒茶叶、火钳、盖碗皆已准备妥当。我们坐定了,只听他轻咳一声,持续了二十多年的煨硒茶话会也就开始了。
不知为何,今年父亲竟然以叶卡捷琳娜大帝的传奇故事为开端,又聊到了“铁血宰相”俾斯麦,还聊到了泰戈尔诗集和列夫托尔斯泰作品。我也与家人分享了过去一年我的写作历程,父亲只是默默地点头,并鼓励我继续写下去。堂弟今年马上就要毕业了,想要去西部历练,父亲坚定地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谈话间,瓦罐咕嘟咕嘟着冒着白气,父亲捏一小撮硒茶叶熟稔地丢进开水里。待茶香四溢,他操起火钳夹着瓦罐往我们的盖碗里倒茶。我端起茶碗,啜饮一小口,老硒茶的馨香和回甘味便在周身流淌。一罐煨茶,一段谈笑,我们赖在火塘边不肯离去,时间也就这样汩汩地流淌。我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随心交谈的机会少有,而是我们团聚的时间难得,所以格外地珍惜。二三十年来的茶话会上,父亲温柔的鼓励,也像那瓦罐里的煨茶,噗吐着绵长的馨香,给了我们几个小辈逐梦的毅力与勇气。
薄暮时分,即使是小村庄的上空,也是“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璀璨与热闹。我三岁的儿子哭闹不止,我料定他睡意来袭。可是老宅并没有空调电暖炉,依然靠着最原始的烧柴取暖。母亲便嘱咐我,别让孩子着凉了,赶紧抱去床上睡。
“先去给外孙煨床啰”,父亲近乎急切地弹出这句话,“我身上烤得太热了,去被窝里散散热。”少倾,我抱着孩子,躺在老宅的雕花的大木床上,感受着被窝里父亲的身体的余热,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似时空穿越般的恍惚感。小时候的漫漫冬夜里,他也是这样早早地上床,替儿女将被窝煨得温热。
这个春节,似乎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无论是那铫煨锅儿藕汤里蕴藉着的耐心,还是煨硒茶话会里弥漫着的随心,亦或是煨床里浸透着的暖心,都细腻温养着年味儿,亦定格在我的心房里。年味儿是“煨”出来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