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鲍安顺
发布时间:2023-02-01 10:18:53 来源:民主协商新闻网
杭州西湖孤山,那儿已经不孤,去的人很多。北宋著名隐逸诗人林和靖,在这儿归隐,以梅为妻,以鹤为子,被世人称之为旷世洒脱,超逸大德。可是,我却莫名地为他终生不仕、不娶,而且无子,感觉悲悯。这时,有几位同行女士,非常扫兴地说,看什么墓,来西湖是看美景的?我听了,内心为一千多年前在这儿归隐山林的诗人,感觉心痛。是呀,来孤山的人,大多不是看林和靖墓的,看墓的人中,曾有他的知己,也有我这样的半个知己。
林和靖,也叫林逋,他却不知,他竟然成了许多中国文人的精神向往,至圣至洁,高不可攀。我曾想成为他的知己,可是汗颜不配。古老越国有赠梅风俗,说春秋时越国使节诸发出使梁国,手执一枝梅花为见面礼,向梁王致意问候,可是梁王的臣子韩子却不理解,以为一枝梅花不算什么礼数。南朝诗人陆凯居江南时,给在长安的好友范晔寄去梅花一枝,并附诗云:“折花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近代秋瑾写给友人的《菩萨蛮》里也有此意:“聊将心上事,托付浣花纸。若遇早梅开,一枝应寄来。”梅花是赠给知己的,是最好的礼物,可是韩子却不欣赏,他不是梅花的知己。
苏轼去孤山拜过林逋墓,而且在梦里梦见林逋的第二天,有人送来林和靖《自书诗卷》,让他鉴赏。那书卷上写的诗和字,如盛开之梅,一朵朵,轻盈飘逸,他看了推崇备至,不能自抑,于是写下了《书和靖处士诗后》:“先生可是绝俗人,神清骨冷无由俗。我不识君曾梦见,瞳子了然光可烛。”那“神清骨冷”,梦里如烛光的清澈明眸,说是梦遇,其实是神交,是知己的通达,心灵的契合。我感觉,他与林逋隔空对话,成了知己。我还想,苏轼曾经拍着大肚子问众人,里面装了什么?都说锦绣文章,还有人说满腹经纶,只有他的侍妾王昭云说,一肚子不合时宜!从此,他当昭云如红颜知己,在昭云去世后,还写诗说昭云如梅花,是他的知音。
苏轼是林逋知己,是因为孤山,还有梅和林和靖的诗和孤坟。那坟不孤,是因为有林和靖的梅诗,还有如许多苏轼一样喜欢梅,且写梅诗的无数诗人。是呀,人生滚烫,心为梅狂,一世倾情,是林逋所好,也是诗人们所好。难怪世间不仅有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还有王冕的“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陆游的“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瞿秋白慷慨就义前绝笔的“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毛泽东的“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梅花成了诗人通达心身的精神光芒,也成了互为知音的代名词。
在孤山,我站在西泠印社前想,梅花真是好,民国文人,即便不是书画家,雅好金石印章的人也不少,如鲁迅、马一浮、郁达夫、叶圣陶、闻一多等,大都有过操刀刻印章的爱好。看过一篇介绍文章:《梅花知己:民国文人印章》,那石头和盖在纸上的性情,风月无边,风雅知性,真是绝妙。人在孤山,想到清乾隆年间的画家童钰,他是绍兴人,擅长画梅作诗,有“万树梅花万首诗”和“绝笔梅花绝笔诗”之誉,是当时“越中七子”之一。鲁迅16岁,对这位同乡前辈非常敬佩,曾用小楷工工整整手抄了童钰的《二树山人写梅歌》,经常拿出来吟哦,这件手抄收藏在绍兴鲁迅纪念馆里。鲁迅有书法印章多枚,其中有一枚是在他少年时,找自家一个远房亲戚刻的,印文为“只有梅花是知己”。鲁迅还用梅花比喻:“中国真同梅树一样,看它衰老腐朽到不成一个样子,一忽儿挺生一两条新梢,又回复到繁花密缀、绿叶葱茏的景象了。”梅花铁骨,正与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气节,让他成为真正的猛士,在梅花的天地里,永远长存。
晚清博学大儒姚燮诗云:“忍得清寒持得瘦,一生知己是梅花”,那梅花知己,是大儒的心灵寄托,也是他心智高洁的目光境界,更是中国文人和中国文化里的幽谷风情,高山流水,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