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仇士鹏
发布时间:2022-05-25 09:38:02 来源:民主协商新闻网
一条河流从天边的云朵下蜿蜒而来,云絮在下游绽放成源源不断的水花。我们实习的水文站就枕在这条河边。
水文站有两位老员工,一位是水尺。它绑在一根石头上,立在水中,每天早上八点准时报出水位,对这条河情绪的高涨与低落了如指掌。因为常年站在水里,染上了风湿,石头的颜色有些斑驳,分布不均匀的阴影就像骨头上深深浅浅的疼痛。岸上还有一根水尺,贴着柱子,它只在洪水期大水滔滔时才上班,平时里只缩在一角打着盹。
另一位老员工是铅鱼。它看起来像枚大号的子弹,尾部竖起三个尾鳍。由悬挂机提着,从缆道上把它垂入水中,就可以钓出水的心跳,传递流速和脉动的数据。它同样是老资历了,鱼身上很多漆都已脱落。若是它会开口说话,一定有数不清的水下的故事能讲给人听。
要测水,就要下水。水文站有特制的大号皮裤,很是臃肿,但穿着蹦蹦跳跳,也颇有憨态可掬的感觉。水是任性、叛逆的,它从上游一路蓄势而来,卷着白色的水花横冲直撞,非要撼动人站立的脚步。虽然水不深,只没过小腿,但中间的水流很急,往往不是人稳住测量尺,而是尺子在稳住人。一旦起了大风,水借风势,即便最壮硕的人也无法用体重对抗,只能等河水平静后再测。
水底也并非平整之地。测水要求尽量不破坏当地的水文情势和自然条件,所以凹凸不平一直在河床的血脉中传承。在水中行走,必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下一步会踩到什么,也不知道脚尖触碰到的石头是否稳当,会不会一踩就倒?提心吊胆,是水面上不息的颤抖,人世间命运的无常则在这短暂的行走中得到了隐喻。到了测点,布置铅鱼时,还会有乱石大腹便便地躺在下面,需要好几个人一起下水帮忙才能搬开。
测水之前,我们都把它当成很简单的一件事,毕竟只是采集数据,甚至发出宣言,“十分钟就能搞定”。但现实却告诉毫不留情地告诉了我们“绝知此事要躬行”这句古诗能够流传千古的原因。一帆风顺只存在于理想中,现实总要人跌跌撞撞、上下求索。
偶尔,会遇上风雨。如果雨势不大,我们便继续测,再让一个人下水,打着伞为电子仪器遮雨。扶着流速仪的人就没这待遇了,只能戴上斗笠,没有蓑衣,就安慰自己斜风细雨不须归。若是起了大风,我们便只能放弃测量,坐在水文站里看着整个河面上密密地排起一行行波纹,飞快地向着下游行军——再小的河流,骨子里也有咆哮万里触龙门的气魄。
水文站地处郊区,所以周围的环境还保留着一份原始与野性。在靠岸的碎石群中,有一些褐色的小虾栖息着。看似一动不动,但不等我们蹲下身来,就一个弹射溜走了。在岸边,河畔与水文站间的斜坡上,村民们把这里开辟成了田地。从鞋子高到半人高的花草们热热闹闹地簇拥在小路两边,时不时被挤出来一两枝,斜斜地伸到路中央,像是被强行推出来,代表着群芳和人打招呼。若是没有肆无忌惮的蜜蜂争先恐后地想在人的身上开辟家园,这样芳菲氤氲的小路很适合安放浮生半日闲。
等天气热起来后,站长带我们打了一次水仗。站长之前是练拳击的,泼起水来力大势猛,往往可以一挑三且战胜之,打得我们只能用水盆挡住脸,站在水里连连后退,直至一屁股跌倒在河中,再被站长拉着站起来。后来,就成了站长一人单挑我们所有人,一场乱战,谁也不知道泼到了谁,只是侧着脸舀着水,为水文站的故事泼上一盆盆粼粼的波光。
实习结束后,我们离去了,而站长他们继续留在水文站,在那条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名字的河边,记录水的点点滴滴。想来,我国的水利事业能够“如今直上银河去”,就是因为再偏僻的地方,都有这些默默无闻的水文人戍守在河流边,每天八点,准时记录下最基础、也最宝贵的数据。那一个个穿着臃肿皮裤的身影,可笑而可爱,平凡而伟大。